第十一章(1 / 3)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丁潔從機場自己打的回到家,她老媽聽說她把人家周副市長一個人撂在機場,就她自己回來了,氣得跟什麼似的,非逼著丁潔立馬給周密打電話“道歉”不可。但丁潔回到自己的房間,還是沒打。她覺得沒法跟周密張這個嘴。多大一回事兒?有什麼歉可道的!再說,還不知道誰欠誰的呢?嘖!

在衛生間裏,由著熱水肆意地澆淋自己,酥軟了疲乏的身軀,讓自己充分鬆弛。回到房間裏,一邊拿吹風機吹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隨手打開電腦,調看出差這幾天朋友們發來的電子郵件。上床後,靠在那個米黃色的鬆軟的碎花圖案大靠枕上,又瀏覽了一下這幾天寄到家裏來的那些普通郵件,這才關了燈,鑽進被窩,準備睡覺。但她卻怎麼也睡不著。淡淡的半個月亮在高大漆黑的樹梢間慢慢遊弋。周密那誠懇的臉龐也總在她眼前晃動。而後,丁潔的視線慢慢地落到了桌上那個精美的木相框上,相框裏的那張大照片上有四五個笑得特別甜美的年輕人。其中有丁潔,也有方雨林。仿佛在大雨中的曠野上,他和她在爭論著什麼。(他倆總在爭論,為什麼?)方雨林在激烈地訴說。(他總在激烈地訴說,為什麼?)她也在激烈地訴說。(她太不願意訴說了,可也總是在訴說。為什麼?)方雨林在做著激動的手勢,大雨完全把他的衣服和頭發澆濕了。她也在做著激動的手勢,大雨也把她的衣服和頭發澆濕了。而後,方雨林板著臉大步向前走去。丁潔忙跟了上去,並仍在對他激烈地說著什麼。方雨林越走越快,丁潔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了。(為什麼?)丁潔孤零零地在大雨中拚命地叫喊著。方雨林漸漸消失在雨霧迷蒙的遠方……曠野……一望無際的曠野……層層烏雲堆砌在蜿蜒起伏的地平線上。雲縫裏不時閃出一道道晶藍的閃電。接著一聲巨響從雲堆的背後迸出。

而窗外,月亮仍然是那麼明亮。

丁潔一下從床上坐起。她略略地坐了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而後開亮了燈,下了床,給自己倒了一杯飲料,走到電話機旁,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拿起電話,一時間她認真地想了想,這個電話到底應該撥給誰。是方雨林?還是周密?是周密?還是方雨林?是周密還是方雨林是方雨林還是周密……是方……還是周……是周……還是方……方……周……周……方……後來,她終於睡著了……

跟周密談過話的第二天,馮祥龍把廖紅宇找到集團公司總部,對她說:“我們幾個當家的碰了一下頭,決定給你變動一下工作。你到公司總部來,協助我工作。具體的職務嘛,總經理助理,正科級……”廖紅宇笑道:“真高抬我了。那橡樹灣那邊……”馮祥龍說:“從現在起,橡樹灣跟你沒關係了。”廖紅宇說:“聽說馬上要進工作組了?”馮祥龍說了句:“進防暴隊你也甭管。”既然是組織調動,廖紅宇還能說什麼呢?況且還提了半格哩!

打發走廖紅宇,馮祥龍又把人事部長找到自己的辦公室,跟他布置:“你去跟大夥兒交代一下,廖紅宇這個總經理助理,隻承辦我交辦的事,跟別人不發生任何橫向工作關係。他們也不從她那兒接受任何工作指令,也沒有那個義務向她報告任何情況。”小汪在一旁笑道:“那您要不給她安排個活兒,她在這兒不就等於是聾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了?”馮祥龍瞪了他一眼:“什麼聾子瞎子的,我讓你們這麼說了嗎?”

馮祥龍使的這一招,是官場上常用的“拙招”。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明升暗降”,打入“冷宮”。讓你陷入這麼一個境地:老牛落井,有勁兒沒法使。別看它拙,有時還挺管用的。沒幾天,廖紅宇便覺察出這裏麵的名堂來了:在集團公司總部,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忙得腳後跟不沾地,隻有她卻閑得發慌。沒有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沒有一次會議是請她去參加的,沒有一個材料是交她看的,沒有一個人告訴她辦公室那麼多台電腦該怎麼使……常常是,辦公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還有一隻冬天裏極罕見的大頭蒼蠅在屋裏“嗡嗡”地叫,得意揚揚地飛來又飛去。她收拾辦公室,整理報紙架,清洗煙缸,擦抹桌椅板凳。她自嘲道,這下可好了,我成了正科級清潔衛生員了。倒是有無窮多的時間來熟讀《人民日報》和《求是》雜誌了。有一天,樓下傳達室的收發員上樓來給馮祥龍送當天的報紙郵件,恰好馮祥龍不在(他經常不在辦公室待著)。廖紅宇對那收發員說:“我是剛來的總經理助理。把馮總的報紙郵件擱我這兒,我替你轉交。”廖紅宇想,我是總經理助理,別說這些普通報紙郵件,就是機要專遞,我也有這個資格為之保管轉交。但卻沒料想那收發員猶豫了好大一會兒,問了句:“您……您……就是那個廖……廖紅宇?”“是啊,怎麼了?”廖紅宇答道。“沒……沒啥……沒啥……”那收發員又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竟飛快地轉身走了,連個紙片都沒給她留下。

廖紅宇這時才充分意識到這回調動工作的真正“意義”了,才越發體會到那隻大頭蒼蠅的“嗡嗡”叫聲居然是那麼煩人和不可容忍。她拿起一本舊雜誌,就像當年西班牙的那位英勇的騎士堂吉訶德躍馬持槍向風車衝去似的,狠勁兒地衝上去向它拍擊。一下……兩下……三下……蒼蠅笨拙地逃避著(冬天的蒼蠅行動起來是比較艱難的)。廖紅宇氣憤地追打,終於打著了這隻該死的蒼蠅。於是,她把一上午憋在肚子裏的委屈一下子都發泄了出來。她照準蒼蠅,咬著牙接連打了一二十下。這時,一個十分年輕的女秘書走了進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愣住了。廖紅宇不等她發問,便漲紅了臉,扔下那本早已打皺了打折了打散了頁的舊雜誌,大步走了出去。她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讓冰冷刺骨的水來衝涮自己心裏的全部委屈和沮喪,流淌去那無意間高漲起來的失望、憤懣和不平……

第二天早晨,廖莉莉發現從來起床都比她早的媽媽,今天卻“賴”床了,她都忙完早飯了,媽媽居然還在床上賴著。“媽,媽!您還不起來?我可要來不及了。”她大叫。那邊卻還沒有動靜。她怕出什麼事了,忙衝過去,伸手去摸媽媽的額頭:“怎麼了?別嚇唬人!”

廖紅宇猛地翻了個身,把臉轉過去,悶悶地說了聲:“別煩我,你晚你走。”“我這是煩您了?我這是關心您!好壞不分!”女兒嗔怪道。廖紅宇索性撩起被子把頭蒙上,說了聲:“謝了!”

女兒卻說:“我看您呀,真得找個男人了。要不,脾氣越來越古怪,誰也受不了您了!”廖紅宇一下坐起來,抓起一個枕頭,做出一副要向廖莉莉砸去的樣子,訓斥道:“死丫頭,怎麼跟你媽說話呢?你給我站住!”女兒瘋笑著逃到外間屋,再不說別的,隻是從桌上抓起一塊炸糕,拿起書包便開門跑出去了。

廖紅宇扔掉枕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忽然感覺今天在床上待的時間真的有點太多了,再去看看床頭上那個做成尖頂小木屋狀的異形鬧鍾,果不其然,真的要來不及了。雖然馮祥龍明擺著在跟她過不去,讓四十來歲的她就此“賦閑”,她卻不能有半點懈怠,讓他進一步抓著什麼把柄,做進一步收拾她的借口。她絕不能就這樣輕易地讓這家夥給整倒了。十八畝地開第一道壟,一切還僅僅是個開始哩!想到這裏,她忙從床上跳起,飛快地穿衣,飛快地刷牙,飛快地洗了一把臉,也從桌上抓了一塊炸糕,拿起大衣和皮包,便衝下樓去了。

這天深夜,馬副局長給方雨林打電話,讓他明天一早帶幾個人到火車站去接郭強。“一個星期前,我們從內部通報上得到消息,上海一個大學的光學研究所研製出了一種新的電腦軟件,可以在電腦上對照相底片作精加工,讓模糊不清的東西清晰起來……”方雨林一聽高興得叫了起來:“這些科學家太了不起了!那郭強他們還到上海溜達了一圈?”“那是。”“底片精加工後,有什麼新發現?”方雨林忙問。馬副局長說:“這電腦處理也隻能是把模糊的變得清晰一點,這變化的程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據說沒得到什麼更多的新東西……詳細情況等見了郭強就知道了。”

一早,方雨林帶著人和車就直接進了站台。等列車緩緩地駛來,停穩,郭強提著那個保險箱,在三名同伴的護送下,剛走下車廂,意外的事發生了。隻見兩輛掛著警牌的本田越野警車趕在他們前麵,把郭強接走了。方雨林看得非常清楚,那輛本田警車裏坐著市局的第一把手金局長。方雨林完全呆住了。金局長親自來接站,雖說有點過分,但也可以理解,領導重視嘛。但既然他親自要來接站,又何必讓我白跑這一趟呢?是事先金馬兩位領導之間沒溝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帶著好大的一個疑團他回到局裏,見到馬副局長,一問才知道,馬副局長事先也不知道金局長要親自去接站。不一會兒,郭強走進門來。他說:“金局長讓馬副局長趕緊上他辦公室去。”馬副局長稍稍遲疑了一下,對方、郭說道:“你們倆誰都別走,在這兒等著我。”待馬副局長一走,方雨林趕緊問郭強:“怎麼回事,金局親自出動去接你們?”郭強也一臉茫然地說道:“誰知道啊!”方雨林又問:“照相底片和鑒定報告呢?”郭強說:“金局鎖起來了。”

馬副局長聽說金局長今天居然親自去車站“接”郭強一行人,馬上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派郭強他們去北京、上海之前,沒跟金局長報告。雖然金局長在局裏中層幹部會上明確過,“12?18”案由老馬全麵負責。甚至還說過這樣的話:隻要破案需要,有利於抓住時機,做什麼不做什麼,都由老馬決定。特殊情況下,完全可以“先斬後奏”。但看來,自己還是把問題想簡單了。金局長是個老政法,但一直都是在省一級的機關裏搞行政和後勤方麵的工作,不是搞業務的,特別沒有做公安業務的經曆,也沒有在一個單位主持工作、獨立支撐一個局麵的經驗。到局裏來當一把手後,班子裏的同誌都非常支持他的工作,也非常尊重他。而他也的確能團結同誌,放手讓副手們開展工作。但大家還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出他內心深處存留著某種“自卑”——怕別的同誌嫌他“不懂業務”,因而有時也特別計較同誌們對他的態度,特別需要一種“尊重”。

“很抱歉,沒跟你商量,就把人和東西給你‘截留’了。”馬副局長一進門,金局長就起身打招呼。“要去接人,你吭個氣兒,我去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出馬呢?”馬副局長趕緊笑道。金局長扔了一支煙給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老馬,你是個老同誌了,跟方方麵麵的領導也打了這麼些年的交道,你應該清楚這裏的規矩。如果市裏真的要讓我們追查誰,早就下令查了。拖到今天死活不說一個查字,其中的實際用意就很清楚了嘛。就是不要我們查嘛。你還非得讓領導自己來給你捅破這層窗戶紙?你想想,哪個領導會說這樣的話,你們公安局別查誰誰誰的問題?誰會這麼不給自己留後路呢?萬一這人真有問題,這責任他負得了嗎?讓你來當市裏的領導,你會那麼傻?如果我們不能主動為領導做這些考慮,領導把我們放在這個位置上幹什麼?他們為什麼要繼續把我們放在這個位置上?你派這麼些人,北京、上海轉了一大圈,弄得滿城風雨,結果也沒搞出啥名堂。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