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我毀滅(1)(1 / 2)

獵人的呐喊聲叫罵聲漸漸遠了,槍聲也停歇了。月亮辛苦了一夜,也沉到山峰背後睡覺去了。危險已經過去,白眉兒這才放慢步子,想喘口氣。一陣涼風吹來,它覺得屁股上疼得厲害,習慣性地想擺擺尾巴,好像很不對勁,尾根空蕩蕩的,少了一樣什麼東西似的。它側臥在地,頭尾向上翹動,這才看清,自己的尾巴已經給那個光頭獵人砍掉了,屁股尖也被削掉一大塊肉,滴著血。

雖然斷了條腿,掉了條尾,總算沒丟掉性命,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它在箐溝裏找到一叢大葉藤,嚼爛了,吐在山泉旁稀濕的泥土裏,用爪子攪拌一下,然後坐上去。這是豺獨特的濕土療法,能止血養傷。

天亮後,尾根的創口終於止住了血。

它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它要去追趕埃蒂斯紅豺群。它沒了尾巴,又斷了一條前腿,很難獨自在險惡的叢林裏生存下去,即使不餓死,也忍受不了煢影孑立的孤獨與寂寞。它要回豺群去,那兒有它的妻子和一對小寶貝。

它熟悉埃蒂斯紅豺群的活動路線,濕漉漉的草地上滯留著豺群的氣味,它嗅聞著,穿過叢林,趟過河流,越過山巒,一路追趕。

夕陽西下時,它來到日曲卡山麓下的尕瑪爾草原。湛藍的天空下是巍峨的雪峰,還沒結冰的碧綠的小溪和金色的牧草。豺群的氣味在草地上空麇集著,卻望不見一匹豺。白眉兒正在納悶,冷不丁從金色的牧草裏齊嶄嶄升起一片豺的腦袋。

哦,正是它日夜追趕的埃蒂斯紅豺群。

白眉兒呦地歡叫一聲,顛著那條傷腿奔過去。

——我回來了!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它才奔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下來。

氣氛很不對頭,豺們沒有任何歡迎的表示,連藍尾尖也沒流露出一絲一毫重逢的熱情。

它又試探著朝前跨了兩步。夏索爾跳到眾豺前頭,用低沉的聲音向它長囂一聲。刹那間,所有的成年豺頸項和脊背上的絨毛都豎直起來,眼睛裏閃動著一片冷冷的敵意。

白眉兒無可奈何地停下來。它明白了,豺群拒絕它靠攏,也就是說,拒絕它歸隊。

原因用不著它們解釋它也清楚,它們發現了它身上狗的血統,把它看做異類。

這不公平,它想,要不是它冒著生命危險用狗的吠叫和狗甩尾巴迷惑了灌木叢裏的獵人,二三十隻幼豺此刻還被當做誘子拴在木樁上呢;要不是它及時製止夏索爾魯莽的行為,絕大部分母豺早就死在獵人的槍口下了;它是幼豺們的救星,也是整個埃蒂斯紅豺群的救星!它們理應像歡迎凱旋的英雄那樣歡迎它的歸來。

不錯,它是有狗的血統,它有過兩年對豺來說極不光彩的獵狗的曆史。但這畢竟已成為過去的事。它現在是地道的豺,要不是麵臨種群毀滅的嚴峻關頭,它這輩子是不會再發出一聲狗吠甩一次狗尾巴的。它自己都差不多把狗的過去遺忘了呀。

它感到委屈極了,呦呦發出一串淒厲的豺囂。

豺群無動於衷,仍敵視著它。

這真是一群沒有心肝的用花崗岩雕成的豺。

尤其是夏索爾,不斷地用舌頭磨礪著爪和牙,那套形體語言,分明是在警告它趕快離開,不然的話就要訴諸武力了。

夏索爾肯定在裏頭搗了鬼,白眉兒想,這遜位的前豺王從來就嫉恨它,一天也沒停止過想要複辟倒算。夏索爾肯定利用眾豺恨狗的心理,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目的就是要把它拒之於豺群外;它離開了豺群,夏索爾就可以重新做豺王了。瞧眼前這架勢,眾豺呈一字形排列在金色的牧草間,而夏索爾卻鶴立雞群般站立在隆起的土丘上,顯然這家夥已經篡奪了王位。

望著眼前的情景,白眉兒真是悔恨交加。要是自己在一年半前眾豺擁戴它當豺王時沒那份惻隱之心,堅決按埃蒂斯紅豺群的規矩辦事,把遜位的夏索爾逐出豺群,讓它當漂泊荒野無群可歸的孤豺,或者貶為地位最低等的苦豺,然後再找個機會讓其在險象環生的狩獵中死於非命,今天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人類沒有後悔藥可吃,豺也沒有後悔藥可吃。

夏索爾不讓它歸群的目的無非是想搶班奪權,白眉兒想,自己跛了一條腿,還失去了尾巴,捕食能力銳減,相貌也變得醜陋,再做埃蒂斯紅豺群的豺王也確實不太合適,隻要能同意它歸隊,它願意交出權柄,順從夏索爾的心願做一個普通的臣民。它愛藍尾尖,愛黃圓和黑圈,需要一個溫馨的家。

它三條直立的豺腿發軟發顫,彎曲跪臥在地,嗚嚕嗚嚕哀叫著,朝夏索爾不斷乞求:

——我願意當順民,請收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