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擁護你做豺王,請不要遺棄我!
夏索爾高昂著頭顱,完全不屑一顧。
白眉兒轉過身來,朝藍尾尖哀叫。藍尾尖,念我們過去的恩愛,看在黃圓和黑圈的分上,來吧,到我身邊來,夫妻團圓,家庭團聚。
藍尾尖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打量它。
白眉兒不相信一夜之間藍尾尖就翻臉不認豺,把夫妻恩愛拋卻幹淨。它匍匐著向藍尾尖爬去。還沒等它爬進金色的牧草,藍尾尖就側著身子跳到夏索爾身邊去了。藍尾尖乜斜著眼,歪咂著嘴,就像在躲避瘟疫;到了夏索爾身邊後,藍尾尖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動機,竟將自己的身體貼著夏索爾的脊梁,脖頸粘在夏索爾的後頸項上;夏索爾伸出舌頭溫柔地舔舔藍尾尖的麵頰;這是典型的母豺受到驚嚇後向有力量的公豺求救,公豺在安慰體貼的場景。
白眉兒腦袋裏爆出一團金星,氣得差不多七竅生煙了。它也是一匹血性公豺,忍受不了這般奇恥大辱。它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嗖地跳起來,朝夏索爾撲過去。咬死這複辟篡位的蟊賊,奪回豺王寶座,殺一儆百,威懾眾豺,看誰還敢用看狗的眼光來看它!
它雖然跛了一條前腿,還失去了能在空中保持身體平衡的尾巴,但威風尚在,廝殺的經驗尚在,委屈和憤懣又使它爆發出無限的勇氣和蠻力。它撲躍得那麼漂亮,像道新生的虹,在空中畫出一道耀眼的弧線;它的落點選得那麼準確,直刺夏索爾的頸椎;它的動作那麼迅疾,如雀鳥起飛,不但散在金色牧草裏的眾豺沒反應過來,連夏索爾也來不及回轉神來,呆呆得像隻犯傻的企鵝。
白眉兒此時雖還躍在空中,心裏卻已有一種穩操勝券的快慰,它張開頜骨,亮出尖利的犬牙,一挺腰,像魚鷹似的腦袋向下刺將下去;它肯定能一口咬中夏索爾的頸椎,它的爪和牙已經用仇恨的鏹水淬過了,隻消咬這一口,就能讓夏索爾永遠也休想再站起來。
就在這時,金色的牧草間躥起一條紅色,像片炙熱的火焰,燒到它那條還沒受傷的前腿。它半途摔下來,沒撲中夏索爾,而是落在夏索爾前麵約一米遠的一叢枯萎的野罌粟花裏,咬了一嘴泥土。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驚訝地望過去,哦,是藍尾尖站在它和夏索爾中間。它明白了,十分熟悉它眼神和脾性的藍尾尖及時窺見了它內心的衝動,曉得它要反抗了,在其他豺還沒來得及醒悟的一瞬間,起跳阻截了它的噬咬。
白眉兒心裏一陣絞痛,一陣麻木,又一陣絞痛,又一陣麻木;絞痛和麻木的感覺交錯襲來,就像被劇毒的金環蛇咬中了似的。它愛藍尾尖,願意為藍尾尖和一對小寶貝去死,可換來的是什麼呢,是絕情絕義!我贈你美味的羊肝,你還我有毒的蠍子。它的心碎了。它氣得兩眼發黑,恍然間藍尾尖幻變成了一條雙頭怪蛇,噝噝吐著兩道鮮紅的蛇芯子,一道瞄準它的肉體,一道瞄準它的靈魂。它要咬死這匹絕情絕義的母豺,就像咬死可怕的雙頭蛇一樣。你不仁我不義這才算公平交易。它意念朝前躍動,但身體卻在原地紋絲不動。它吃了一驚,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另一條前腿被藍尾尖咬脫了臼,小腿骨在豺皮下晃蕩著,已經沒法再複原了。
它悲憤地朝藍尾尖發出一聲長囂。
豺們從呆愣狀態下回過神來,嘩的一聲把白眉兒圍了起來,每一匹成年豺眼中都蘊涵著殺機。
白眉兒那顆似豺非豺似狗非狗的心涼成了冰坨子。它徹底絕望了。看來,不僅僅是夏索爾想篡位而趁機陷害它,埃蒂斯紅豺群每一匹成年豺都恨它,都不能容忍它的存在。因為它身上有狗的血統,因為它曾經做過狗;豺和狗是水火不相容的。
妻子沒有了,兒女沒有了,家毀了,兩條前腿又都斷了,它完蛋了,徹底完蛋了。突然間,它揚起脖頸,發出一串汪汪汪的狗吠聲。這是絕望的瘋狂,是毀滅的發泄,是變態的撒野。它活不成了,它也不想活了。
汪汪汪,汪汪汪。
我就是狗,就是地道的獵狗,來吧,撲上來吧,野蠻下賤的豺!來吧,撕碎我,咬斷我脆弱的喉管,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來吧!
汪汪汪,汪汪汪。
你們不是最恨狗嗎,你們不是每匹豺身上都有一本狗的血淚賬嗎,那麼就請來吧,用你們肮髒的豺爪豺牙,在我身上發泄你們對狗的世仇宿怨吧!地道的狗吠聲在靜謐的草原傳播得很遠很遠。一輪紅日給這悲愴的狗吠聲塗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色。
夏索爾沒有撲上來,眾豺也沒有撲上來。恰恰相反,夏索爾一步步朝後退卻,眾豺撤消了包圍圈,也跟著退進了金色的牧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