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跟蹤的風險太大,顧思如最後決定先留在新明百貨,等江緯霖外出時自己再伺機進入連鬱蒼的辦公室一窺究竟。
天色漸暗,新明百貨距離關門還有一個小時。顧思如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樓櫃台裏翻看著男裝部一個月來的賬簿。櫃台小姐知道顧思如是連太太,一下午大氣不敢出一聲。眼下時局不穩,能有一份工作已是萬幸,何況這份工作不僅要比紗廠女工來的輕鬆,收入更是能豐厚幾成。她沒有手藝,要不是這一身好皮囊,興許隻能做個洗衣女。
顧思如自然也感覺到了她的拘束,開口時靈機一動,問:“你在新明百貨工作多久了?”
她轉過頭看著顧思如,一時不知該以什麼語氣講話,愣是頓了三五秒才說:“我有兩年,我在這兒工作兩年了……”
顧思如帶起梨渦淺笑,心想她現在一定在罵自己嘴笨,便說道:“你別有心理負擔,我隻是隨便問問。我不常到下麵走動,你們肯定不了解我,平時江經理是不是和你們接觸的比較多?”
“是啊。”她看見顧思如笑了才放鬆下來,“總經理管我們百貨的所有事務,人也好,講人情。昨天除夕,就讓我們提前下班了。”
“那是挺好的,我和連先生也都是這個意思。”顧思如眯著眼睛繼續問,“這段日子有什麼大客來找過連先生嗎?”
“下了大單的客人雖說是不少,但太太您不知道,客人都是總經理接待的,連先生很少出麵。”
思索的神情一閃而過,顧思如旋即又點頭一笑。從未在新明百貨露過麵,看來這人必是大有來頭了。有意思……她仿若棋逢對手一般,竟有些興奮。
……
開水注下的一刻,咖啡的香氣瞬間漾開,坐在沙發上的陸夢一把咖啡杯推到王清北麵前,問道:“下午不回去沒關係嗎?你新官上任,很多人都等著你出錯。”
“今天上午廖錚隻是露了個臉就不見了,神秘兮兮的。何少良明天才從重慶回來,至於鄭平……”王清北一笑,“他先顧好自己吧。”
陸夢一聽了點點頭,隨即又問:“那吳瞻呢?”
“吳瞻在站裏,早上十點來的。大家都不在站裏,吳瞻不會單拿我開刀的,回去編個理由搪塞掉就行了。”他稍頓,又道,“我來找您其實是為了求證一件事。”
“你說。”
“下月初是不是有個同誌會來上海?”因為唐靖懷這個計劃之外的人耽誤了時間,所以此刻王清北單刀直入就問了。
陸夢一蹙眉,她心想這件事自己還未透露過半個字,便問:“沒錯,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清北一聽,嘖了一聲,同時拍了一聲茶幾:“糟了!”
陸夢一坐得直直的:“你慢慢說。”
“我還以為是吳瞻故意試探我們幾個,沒想到居然是真的,這麼看……”王清北緊緊牙關,吐出幾個字,“就像是懸賞,誰先抓到誰拿頭功。”
“還有誰知道?”
“廖錚和鄭平。今早開了晨會,原本何少良也應該參加的,隻是他不在上海,所以隻有我們三個。鄭平從不關心這些事,但是廖錚不一樣。”王清北稍頓複道,“這位同誌不能來。”
陸夢一想了想,搖頭道:“可是你說何少良明天就回來了,這件事吳瞻一定會告訴他,讓他和廖錚互相牽製。如果他不來,吳瞻必然會懷疑你們幾個,範圍一旦縮小,你的處境就很危險。”
“不能讓這位同誌冒這樣的風險!”王清北連連搖頭道。
陸夢一冷靜下來緩緩說:“清北,這件事我需要和上海市委商議,上海站那邊你還是做你該做的,不要分心,別讓敵人瞧出端倪。”
“好。”
……
“請問,這兒有燙金料子的對襟馬褂嗎?”
顧思如抬頭看,馬大良早已摘下那頂漁夫帽,身上也換上了一身傭人裝,樸素得體。
“有的,您需要什麼色的?”她看著老馬的眼睛,讀懂了他此來必是院長吩咐的。
“藍色黑色同暗紅色,大褂不上花,但都要上好的緞麵,您這兒有嗎?”
“這樣吧,樓下都是西服,您和我上樓,我帶您看看花吧。”顧思如淺淺一笑,轉身走向樓梯。
馬大良緊隨其後,禮貌應道:“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小庫房,西牆掛滿了男裝,大多是長袍馬褂,各色緞麵卷起羅列在架上。顧思如推上開關,明黃色的燈光霎時照亮了這方寸之地。
“院長有什麼新指示?”
馬大良來回看了一眼:“老唐的新身份確定下來了,是天津亨通海運公司老板程霄漢的親弟弟,程霄雲。以後裏我就是他的傭人,策應他的工作。我們兩個會留在上海,直到局勢穩定下來。”
顧思如並沒有立刻想起來馬大良口中的老唐是誰,她遲疑了兩秒,問道:“大雨那晚,在知安福利院裏的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