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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聲

東林那天暈倒是累得虛脫了,送往醫院的半路上東林就蘇醒過來了,東林說:“累的,不用去醫院,回去睡一天就好了。”草英堅持送他到醫院檢查一下。東林在紅塬醫院竟然被檢查出得了白血病。而且是國內極為罕見的地中海性白血病。這種白血病多發在地中海地區,地中海和中國的二仙坡隔著千山萬水,東林怎麼也得了這種病?醫生也納悶。

醫生納悶,草英後悔。東林從春天起就經常發低燒,因為是低燒,休息幾天吃吃藥打打針就好了,一直也沒有引起重視。其間,草英也說過幾次叫東林到醫院檢查,可是一好,東林就忘了。東林一忘,草英也忘了。幸虧這次東林累暈了。如果不是東林這回暈倒在地,再拖下去就不好治了。

治白血病最好的辦法是幹細胞移植,細胞庫裏沒有和東林相匹配的幹細胞,醫生要從東林親屬身上抽血化驗,尋找和東林相匹配的造血幹細胞,安雲、安生和安國、好民、保德、百安、建林的兩個兒子都抽了。安雲的最合適。

東林的身體裏有炎症,暫時還不能進行造血細胞移植。醫生說,先要消炎,東林一邊輸液消炎,一邊輸血增強體質。人們絡繹不絕地來看望東林。這天秋桃和劉小喜、安生都來了。醫生說,安雲這樣年紀的孩子,造血功能強,抽200CC血,幾天就能恢複。秋桃說:“你說哩好聽,不是抽你娃身上的血。”又說東林,“你跑回來弄啥?你跑回來就是為了抽我娃的血給你看病。”

……

東林住院期間,H省在二仙坡和蓮池召開了全省新農村建設現場會。決定將蓮池劃到黃穀縣,將蓮池、河底、北梁等幾個鄉作為省裏的新農村建設示範區。紅塬的曾書記被調走了。新來的紅塬縣委書記和黃穀縣委魯書記對東林的病情都十分重視,魯書記托關係從省醫院請來專家為東林做手術。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東林怎麼也不能入睡。東林悄悄跟草英說:“草英,我想偷偷回村裏看看……”草英理解東林的心情,草英悄悄出去看看,醫生正在值班室睡覺,草英就給東林穿上大衣,攙著東林悄悄下到樓下,到院裏上了一輛出租車。

半個小時後,到了蓮池。出了蓮池,就看見他們燈火通明的工廠。汽車慢慢經過工廠門口,工廠大門內,喜德的食堂有人在吃飯,爐膛裏冒著火焰。工廠裏傳出的機器聲聽起來十分悅耳。東林讓車往村子的方向又開了一段,路邊不遠的坡地裏就是餘家的祖墳,三爺曾說過,不管東林活著回來死了回來,都不能讓他的骨頭埋進了老墳。當東林在外邊聽到這話時,一連好幾天晚上睡不著覺。東林一遍一遍地想,一定要幹出成績,一定要回來報答鄉親們,一定要回來給鄉親們辦好事,求得大家的原諒。現在,村裏的鄉親們原諒了他,地下的先人們肯定也原諒了他。先人們此刻可能正在聚會,在欣慰地說起他呢。東林想下車走走,門一開,寒風就讓他打了個寒顫,草英關上門,小聲說:“走吧,別感冒了,明天還要做手術。”東林說:“草英,如果我死了,你也要把我的骨灰撒到這裏的土地裏。”草英說:“你現在不能死。等你把事業幹大了,你死了,我也把你的骨灰盒抱到飛機上,把你的骨灰撒到下邊的辣椒地裏。你不能死,要努力幹,一定要幹到死後有那麼一天。憑你現在這點兒成績,沒有人叫你的骨灰坐飛機。聽了沒有,到那時候你再死,現在不能死,記住沒有。”東林輕輕笑了。東林緊握住草英的手說:“記住了,記住了,你說叫我什麼時候死,我就什麼時候死。”

東林的腦海裏出現了一駕大飛機,草英正一把一把抓起和著花瓣的骨灰往下麵紅豔豔的辣椒地裏撒。

可是,東林接著又想,如果他真成了偉大人物,也不會那樣,飛機一起一落得花多少錢啊。用那些錢能打多少水窖啊!村裏需要辦的事還多著呢!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東林搖下車窗玻璃,望著黑黢黢的村子說:“草英,春節前,我想安上路燈。”草英握住東林手,小聲說:“中。”草英搖上車窗玻璃,將東林的手拉到胸前,草英的胸脯熱乎乎的。那熱一下傳給了東林,東林心裏一下熱乎乎的。

車子慢慢掉過頭,車窗外,一輪圓月緊跟著他們,向著他們微笑。在外邊的時候,東林多少次夜裏起來對著月亮看,那時的月亮都是冷冰冰的,讓他的心也冰涼冰涼。每當那時候,東林的心裏就響起一個聲音,回家!回家!一定要回家!現在他終於回來了,回到了故鄉的土地上。月光下的田野一片寧靜。收獲過的土地正在休息,就像白天忙碌過的鄉親們正在睡夢中。而在溫暖的地下,先人們的靈魂正在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自己的靈魂也將出現在地下的聚會中。而自己的血肉也將會融化在這土地裏,滋潤著人們播下的種子,催它發芽、成長、開花、結果。不管是煙葉,不管是辣椒,不管是小麥,不管是玉米,不管是穀子,這片土地上收獲的莊稼裏都有他血肉化成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