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踏碎大理石地麵的急步聲,一個斯拉夫族係的白人姑娘終於趕上摁開了即將合攏的電梯門。
老汪辦公室見過她,和那位黑人兄弟一起,隸屬BAB公司特聘的“外商代表”群。公司在羅湖貝新村租了一層樓,專門供給這些國際演員居住,每月支付三千元底薪,根據每個人的演出效果,另有獎金提成。
我熱情向這位麵對麵的外賓打招呼:“Hi!Howyoudoing?”老汪說,這位身材高大的羅馬尼亞姑娘還在布吉一家中學做兼職外教。
羅姑娘衝我一笑,露出白的耀眼的牙齒:“嗨!我很好,你吃了嗎?”敢情她不光能聽懂英語,漢語也說得倍兒溜兒。
我問她打兩份工累不累。
“三份!是三份工!”羅姑娘驕傲地豎起三隻指頭,“晚上,我還要到‘夜澀(色)酒吧趕場’。”
佩服的緊。我再問她,在BAB做兼職演員,覺不覺得在騙人,有沒有心理壓力。
羅姑娘歪頭想了想,反問我:“我是看廣告坐灰(飛)機來深城的,那個聘請我做外籍老師的豬(著)名教育機構,隻讓我上了七天課,等到招生一結束,就把所有的外教全部解聘了,你說,他們算不算騙?”
真打臉,十億人民九億騙,還有一億在訓練,丟人丟到東歐去了。幸好十一樓到了,中歐對話提前結束。
羅姑娘還意猶未盡,身子走出去了,手還扒著電梯門,昂著頭對我說:“這不是我的錯,你們中國人有個成語,說本來很甜的南方桔子,如果種到了黃河的北麵,就會變成很澀的獅(柿)子。讚(攢)到十萬我就回家,我會重新變甜的。”
電梯門嚴絲合縫地閉上,光如鏡麵的不鏽鋼門板上映照出我愕然無語的臉。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十三樓照常趕集般熱鬧,一進辦公室,小米就興奮地彙報:“頭兒,又有兩家公司老總敲定要來深城洽談!”
我不喜不驚地坐下,先把電腦打開:“嗯,業績都算你的。”
小米樂壞了,這可是零的突破,夢想中的淺藍色西服近在咫尺了,連聲謝道:“謝謝頭兒,算我一半就行了。”
“不,都是你的。”
老魯跟著探頭進來,討好地說:“老汪過來找你三次,頭兒,再有好事別忘了我。”
老汪找我,我一點也不急,慢慢敲進電腦密碼,有急事他會再打電話的。
小米、老魯走了沒一會兒,阿黎就推門進來。
我埋頭擺弄著電腦,不理會他。
“我們不能再讓BAB繼續行騙了。”阿黎關門低聲有力地說。
我們?我什麼時候站你那一邊了?我想到一個問題,問他:“你在公司裏尋求幫助的人,不止我一個吧?”
阿黎遲疑一下點頭說:“是,有兩個人願意作證,但我們需要更過硬的證據。”
“請把我的名字從你們中剔除出去。”我清楚地告訴阿黎,盡量做到表情平靜:“林汕與你有仇,但是待我不薄,我不會背叛他。”
阿黎臉色變得發白,瘦削的雙頰抖了抖,睜大眼盯著我說:“可是他在害人!我不相信你會為虎作倀。”
我有些急了:“你憑什麼說我為虎作倀,又憑什麼要我做正義的勇士?大哥,我不是善惡天使,我也沒有這個能力。我隻想討份工作,多賺點錢,過好自己的生活,對做虎做倀還是做英雄統統都沒有興趣!”
阿黎胸脯鼓動想說什麼,但終久沒有再發聲,眼睛裏的光芒漸漸暗下去,卻還直直地挺在我的對麵,似乎還在幻想期待著什麼。
這種對峙讓人好難受。我很想多說些什麼,但聽著外麵的嘈雜,想到林汕的勢力和手段,忍了忍客氣地對阿黎說:“你走吧,當我不知道這檔子事,我不會告發你,你自己好自為之。”
阿黎跺一下腳恨恨離去,出門時狠狠撞到正進來的老汪身上。
“愣頭青!”老汪關上門罵,隨後很關心地問:“有沒有給你找麻煩?”
我很煩地搖頭:“沒事兒……你有事嗎,汪總?”
老汪的神情忽然有些扭捏,對老江湖來說是很罕見的表情,不過也一閃而過,旋即恢複了甜膩笑容說:“一點小事,等你不忙的時候再聊。”
我說:“噢,那就等等吧,我馬上要見林董。”我既然已做了選擇,對老汪這種看人下碟的家夥,就沒必要客氣了。
我站起身向外走,老汪彎腰畢恭畢敬為我打開門。
林汕坐在辦公桌後麵,溫和地微笑著,好象算定了今天下午我會敲門進來。
“我想好了,跟著你,做番大事。”
林汕站起身,親手把身後的厚絨軌道窗簾拉開了一條縫,外麵雖然是陰霾天氣,還是讓室內光線亮堂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