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梁小隊長領頭幹的吧!”楊柳警官難掩氣憤,他說:“我的三伯父就是被鬥死的,還不是他組織的批鬥,他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有四顆軍功章,全被他們搶走了,不知下落,這筆帳該記在誰的帳上!說起來好聽,說是當時的形勢所逼,誰逼他了,誰逼他鬥爭了!”
文甫叔靜靜地坐在床沿那兒,有那麼一會兒沒有吭聲,隻有從窗戶外麵透進的光線那麼溫暖,那是幾縷多麼溫和的光線,也許它想刺透房屋裏的陰暗,也許它想帶來些許暖和的氣流,因為它注意到房屋陰冷著很久了。楊柳警官突然想到父親對他說起過文甫叔的平生遭遇,當時的他家裏被劃為小地主,而他也高中順利地畢業了,第一年的高考沒有錄取,他進了一家化工廠裏做了工人,父親說,可是他的誌向太高了,他不願做工人,他回到家鄉,準備參加第二年的高考,可是那是什麼年代,他一回到家裏,馬上就被村裏控住了,作為地富反壞右的後代,被控住了,從此失去了自由,父親惋惜地說:沒有看清當時的形勢啊!
他後來過得很不如意吧?沒有人願意嫁給他,他很晚才結婚,生了三個孩子,大兒子又因為腦子得過腦膜炎而智力低下,但是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是孫子,一個聰明伶俐的孫子,然而他也到了晚年,大半生悠悠地過去了。
他彎過身子,去拉開窗台前的桌子抽屜,拉了兩下,拉開了,從裏麵摸出了一個小本子,他翻開小本子給他看,原來是他的同學冊,高中的同學一個個全在省城或者更遠的省城裏做著工作,主治大夫,秘書長,廠長,教授,最後一頁是他,一張溫和的照片,底下是小小的注明,高中畢業後回到家鄉,安心務農至今。
他接過了楊柳警官的投過來的眼光,謙遜地微笑著:“你看,我的那些個同學,隻有我一個人在家鄉務農。”他毫不在意地說著,似乎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楊柳警官翻本子的手停了一會兒,然後他也笑道:“可是太好了,我也準備回家鄉了,到時我們可以作個伴。還有那個曾少校,養了三條狗的那個,你也別說,我算是看透了,城市是留給年輕人的,老年人真的是很難有什麼用處,難得找個人聊天,別說串門了,這樣說起來,還是鄉下好啊,平時聊聊天,有空串串門,老年人在鄉下也受重視,不象城裏,老不死的又拿老年證去坐車了,那些個累死累活的人在車上還得給我們讓坐,想想自己都難受,還是呆在鄉下好啊!”楊柳警官發著長篇的感歎好象是發給自己的,好象在說服著自己什麼事情。
他的這一翻感歎令文甫叔挺有同感的,他倒是笑咪咪地看著楊柳警官。
“說起來楊平老弟家在當年怎麼樣?”楊柳警官象想起什麼事似的,問起楊平本家的事,他知道的是楊平家與他們家是同一個祖爺爺的,當然與文甫叔一家也是,都是老大的五個兒子裏麵的,文甫叔說我們是老五,最小的,楊平一家是老四,還有兩個一個去參加遊擊隊,半路又逃回來,被遊擊隊當逃兵打死,還有一個去了南洋,生了一子一女,兒子搞了一個運輸隊,後來被人告了,關了一些年,出來不久就死了,沒有孩子。
“那麼就隻有三家存在了,”楊柳警官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的血緣關係是怎麼回事了,他明白似的對文甫叔點頭。
“楊平老弟當年在家鄉是怎麼回事?結過婚的?”
“說來話長,”文甫叔笑咪咪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