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容楚到來(1 / 3)

景泰藍一路滑了下去。

這孩子精乖,滑落時瞬間便想起麻麻過,一旦遇險,要先保護好頭部,急忙腦袋一低,抱住頭。

好在斜坡不算陡,也沒生太多荊棘類灌木,饒是如此,他一路滑落,身上衣衫也瞬間被磨破扯爛,好在他身上穿著特製的容家軟甲,姿勢正確,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忽然景泰藍身子一震,下滾之勢停住,撞得暈頭暈腦的景泰藍抬起頭來,覺得身下柔軟,他手摸索了一下,觸目所見卻是一片黃黃煙霧,一股濃烈的硝煙氣息嗆鼻,他忍不住大聲咳嗽,咳了兩聲,忽覺屁股底下有震動。

景泰藍嚇了一跳,揮開麵前煙霧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凶惡的黑眼睛。

一時,大眼對眼,都怔住了。

那雙眼睛裏,有痛苦,有迷茫,有愕然,還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中,直直地盯著景泰藍,似乎還在想為什麼會在這裏遇見這麼一個娃娃,還是從而降,降落到他肚皮上。

景泰藍的眼睛,卻已經從對方的眸子裏,移到他的肩膀上——那裏有個血洞,汩汩地冒著鮮血,那人穿著土黃色的軍衣,半幅護胸皮甲,皮甲前頭燙出兩個字,卻不是他認識的南齊字。

不認識,卻早已從這幾日城頭上知道是西番的文字——景泰藍的烏黑眼睛,忽然眯了起來。

這個近三歲的娃娃,第一次露出這種成人般的表情,一眼望去,竟帶著幾分殺氣。

他認出來了。

西番兵!

景泰藍伸手就去靴子裏拔刀!

自從戰爭開始,太史闌就不顧趙十三的勸阻,給景泰藍做了武裝,他的腰帶裏有石灰粉,兩邊袖口綴著的柳葉銀邊很鋒利可以做刀,靴子裏一邊一把匕首,都打磨過,開了刃口,趙十三曾擔心這樣會導致景泰藍不心誤傷自己,太史闌卻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以為還是萬人圍護的皇宮中央?這是戰場!戰爭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有一我們都會戰死,那麼,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景泰藍記住麻麻的每一句話,記住她的告誡,“記住你的武器都在什麼位置,不需要的時候,永遠不許摸它,需要的時候,給我毫不猶豫,拔出它,對你眼前所能夠到的任何地方,紮!”

現在,他毫不猶豫拔出匕首!

麻麻的教導是迫於無奈生死之境才可以想辦法傷人,景泰藍可不管,他討厭這些蠻人!

但他的動作忽然停住。

身下的西番兵,終於從爆炸後的餘波裏清醒,他本來就是走在前麵的步兵,身上背著的弓箭還替他擋去了一部分衝擊,他受傷不重,一眼看見身上的娃娃,破爛的衣衫裏露出的軟甲,金光暗隱,質地不凡,頓時眼底冒出貪婪的光,一骨碌坐起,伸手就將景泰藍拎了起來。

他一動手,景泰藍就停手,手一垂,把匕首收在背後。

因為此時他已經夠不著對方要害。

太史闌教他對所有能夠看到的地方紮,是怕他年紀力氣,萬一遇上生死之險,強求他看準要害動手反而可能害了他,先傷人自救就好,景泰藍卻是個有心眼的,在城頭親眼看了這麼久戰爭,他漸漸也知道,哪幾個地方,是可以殺死人的。

“哪來的兔崽子。”西番兵獰笑,“這軟甲不錯,正好拿來給我做護心甲!”一手卡住景泰藍脖子,一手就去剝他身上的軟甲。

他右手一抬,脅下一露。

景泰藍忽然也一抬手。

隨即這士兵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疼痛。

他低頭,便見自己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白白胖胖的手,手裏露出一點金黃色的木柄……看上去好像是刀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疼痛便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驚愕地瞪大眼睛,鬆開手。

對麵,的娃娃,兩腮鼓起,似乎在積蓄力氣,忽然大聲“嘿”,手用力一拔!

“嚓”一聲微響,插入胸膛的匕首,竟然被景泰藍拔了出來!

麻麻,直刺要害的武器,一拔,就會失血過多死得更快!

麻麻,我們要對親人春風般和煦,對敵人嚴冬般寒冷。對親人不能做的事情,對敵人盡管幹。

那就拔!

孩子的腦海裏,瞬間破城的北嚴、哭號的百姓、伏在城牆上的屍首……一閃。

那是他的兵,他的子民!

兩歲啟蒙,日宸殿裏師傅一遍遍和他的“撫民萬方,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的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臉衝出兩道粉紅的溝。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翻身後退,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身影不過一閃,已經沒入濃渦。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畢竟力氣太,也不可能摸準心髒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衝了過來,他身後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麵前不遠處,有一隻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隻影子忽然衝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霧騰開,都衝到他眼睛裏,那人慘叫一聲,捂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

影子奔到他身後,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後。

西番兵應聲仰麵而倒。

景泰藍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裏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

然後他又躲到一邊。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

這人奔進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麵朝的同伴,胸口一隻綴滿寶石的靴子!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

“砰。”他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裏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

他身後,一隻肥肥的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

半晌,景泰藍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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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番主帥的屋子裏,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後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對麵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麵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麼?”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立即答:“永遠。”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他微笑。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麼你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管。”

“好。”李扶舟果然閉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慎的人,哪怕穩操勝券,也不願意出現一絲疏忽。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衝了進來,但守在門外的護衛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門。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複。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咻!”“咻!”

腳踏鬆開,繃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闌後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

太史闌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劍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時大力橫甩!

“嚓!”

射向她後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刹那間穿骨而出,鮮血飛濺,噴了對麵耶律靖南一臉!

“哧。”

太史闌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

“散!”

厲喝聲裏,鋼鐵箭頭刺穿太史闌手掌,去勢未絕,眼看要穿過太史闌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

“破!”太史闌鮮血橫流的手掌狠狠一握。

鋼鐵箭尖,忽然消散!

“咻”一聲,箭杆穿過太史闌的掌心,因為瞬間失去箭頭,重量改變,運行軌跡隨之改變,白色染血箭杆一閃,擦李扶舟頸側而過,擦出一抹血槽。

而此時,“噗”一聲輕響,太史闌左手順桌推出的金劍,插入了耶律靖南的腹!

電光火石,瞬息萬變!

所有動作同時發生,所有鮮血同時濺開,刹那間太史闌複原、推劍、移身、甩手、摧箭、漫鋪開的鮮血裏,以身作盾,瞬間毀箭,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三人同傷!無人死亡!

四麵震驚僵硬至無聲,連耶律靖南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太史闌的決心,卻還不止於此!

她好像不知疼痛,也無視重傷,接下射李扶舟那一箭後,立即狠狠一腳蹬在桌子邊,隨即自己往旁邊角落一滾。

砰一聲桌子被蹬動,沉重的桌身,正要撞上耶律靖南腹的金劍!

隻要撞實了,來個對腹穿,耶律靖南必將流血而死!

隻在此刻,隻在一霎,人人還未跟上她的反應!

桌子傾倒。

撞向金劍。

耶律靖南來不及擦去眼中粘的血跡,直覺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他含血的眸子隱約看見那堅硬的桌角,眼神終於閃過一抹絕望和後悔。

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射入幾條黑影,當先一人厲聲道:“耶律靖南,受死!”

厲喝聲如霹靂炸響,一劍光柱滾滾而來,正衝向那翻起的桌子。

“哢嚓”一聲,桌子在觸及耶律靖南腹中金劍前一刻,被這刺客劈裂兩半!

耶律靖南一怔,忍不住仰大笑。

“不亡我!”

被刺殺者喜極若狂,刺客們愣住了。

此時護衛已經反應過來,搶步而上,團團護住了耶律靖南。

滾在牆角滿身浴血的太史闌撐臂而起,一眼看見劈裂的桌子,“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功虧一簣,恨海難填!

她裝瘋、傷友、落城、毀劍、不惜傷自己傷翠傷李扶舟,費盡心機設連環局,為的就是接近並找機會殺掉耶律靖南,使西番群龍無首,徹底解除北嚴危機,未想到一切順利,犧牲已成,在最後一刻,被這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傻逼攪局!

太史闌此刻如果沒有重傷,手腳尚自能動,一定會撿起身邊任何一樣可以殺人的武器,先宰了這群混賬!

可是她此刻昏眩、劇痛、穿背的箭猶未取出,隻能伏在自己血泊裏,因悲憤而一口口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