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一定不好
今年的夏天真長真熱,很快地,北京慣有的桑拿天占領了整個天氣預報。
雖然是在空調房裏,可說實話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吹冷風導致我的肩膀疼得要命,不得不約了叢小姐一起去理療SPA。
我們約在東三環邊的一個會所,我離得遠一點兒,路上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一陣子。換了高跟鞋下車的時候,已經看到玻璃門廳裏,叢小姐在悠悠然地跟經理聊天,穿著薄荷綠的掐腰連衣裙,一雙米色中跟涼鞋,小腿細細的,並攏放在一側。頭發編成一根鬆垮的長辮子放在肩膀的一邊,休閑又甜美,看她的打扮今天應該是沒有開會或跟項目。
她看我進門,施施然站起身,順手撫平了自己裙擺上的皺褶,我才看清她橘粉色的唇膏格外好看,急忙問她要來試試。
並肩往裏走的時候,她一邊給我看自己新買的幾隻口紅有多美,一邊說了一句:“下周我得去洛杉磯看望周非媽媽了。”
我卻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有沒有愈合悲傷的心情,看著她精致的妝容,也觀察不出任何端倪。
她看我的神色可疑,笑了出來:“好啦!別擔心我,雖然我每次一難過就躲起來不見人,但我這人心大,過得快,都已經是無能為力的事情,我不放下,又能怎樣呢?”
這話讓我鬆了口氣,卻終歸知道,她隻是將方宸宇這個人永遠埋在了心底而已。
我想起她的口頭禪:人生不過六個字,不較真不較勁。那時候我失戀,她勸我時也說:“別總是攢著跟命運較勁,何苦呢,最後難受的還是你自己。留不住的人,就隨他去吧。”
“那你好好準備,第一次見家長,要好好表現哦!”我假裝打趣她,她低頭一笑,打開櫃子換了自己的浴袍,遞給我我的浴袍,並沒有說話。
我們泡在浴桶裏,紅色玫瑰花瓣漂著,叢小姐開口說:“可能是我老了吧,最近我總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想起我小學時偷偷熬夜看《紅樓夢》被我爸發現,他嚴厲地對我說,什麼年紀就該幹什麼年紀的事情,你著急個什麼勁兒。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很遺憾自己沒能好好地、認真地談一次簡單的校園戀愛,也很遺憾我沒有去美國繼續求學。”
說到這裏,她自己也覺得世事無常:“當然我家裏的事情,你也知道的,不能一走了之。”
她從出生就比別的孩子走得快,她走得太急匆匆。
2歲開始上托兒所,3歲跟著爸爸交際應酬,4歲認字,5歲看書,9歲就看沉甸甸的整本原著。
她的戀愛同樣成人化,來不及享受青春,就被宋斂一股腦兒帶入了浮華的社會。
家庭對她不夢幻不欺騙的教育,讓整個世界赤裸裸地展示在她眼前,她習慣了殘酷,也習慣了現實。
叢小姐連童話書看的都是《山海經》,如何能做甜美的夢。
早熟早慧並沒有讓她享受太多,小小的叢小姐敏感地意識到自己與別人意識形態的不同,她選擇悄悄藏起自己,做一個正常的孩子。
她盤起的長發在水汽裏愈加黑亮:“也許隻有你知道我其實是個怪咖。我也知道一個異類在孩子的世界裏是會被排斥的,所以我很早很早就選擇把自己奇怪的想法和認知藏起來。我不要被排斥,我想做一個平凡人。”
如果不是她與我赤誠相對又知根知底,我實在不會相信她的話。這才解釋了,為什麼在小學、初中大家討論哆啦A夢、柯南、火影的時候,她不太參與這種談話,當時我隻覺得她是不喜歡這些,而當流行玩紅白機和超級瑪麗的時候,她隻說自己笨,原來她是沒玩過啊。
也許命運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在叢小姐1周歲的抓周儀式上,眾人放置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在幼小的她麵前:書籍、印章、字畫、玩具琴、餅幹、剪刀、玩具車、紙、硯、算盤、首飾、花朵、繡線等。
小小的她雖然還走不太穩,不過她堅定地左右開弓,一手是錢,一手是筆。大人們也怔住了,很少有孩子能抓兩樣東西,而且還是兩樣極端的東西。
到現在說起,叢小姐倒是笑起來:“都怨我爸爸,應該把那些漂亮的東西擺放靠前一些,不然現在怎麼會長了顆文藝的心,卻是資本家的命。”
“你看過自己的星盤嗎?”我好奇。
她想了想說:“看過。但是放棄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看也罷。”
我們半天沒有說話,安靜地泡在玫瑰水裏,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兒時,又好像我們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
想到周非要帶她去見母親,我暗自感慨,她經曆了太多事,隻求這次能夠圓滿。
一轉念,想起明天公司還有一堆八婆等著我,我不禁皺起眉頭趴在按摩床上按鈴。叢小姐看到我的樣子,笑我:“你就是心理素質頂差!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