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我許你歲月靜好
冰心
1923年8月17日下午,美國的郵船“傑克遜總統號”鳴響汽笛,從上海黃浦江碼頭緩緩駛離。這艘大船上,大多是派遣出國留學的學生,他們帶著滿腔離鄉的愁緒、報國的熱血和求知的向往登上這艘大船,前方是陌生的大洋彼岸,等待著他們去闖蕩。
這其中就包括冰心。
那時,二十三歲的冰心以優異的成績從燕京大學畢業,還獲得了去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深造的機會。早在出國前,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就以自己優雅的文字、清新脫俗的詩句成為文壇熠熠閃光的新星。
冰心出生在福州一個海軍軍官家庭,父親參加了甲午海戰,抗擊過日本侵略軍,不僅有著愛國熱血,也有著開明的思想,母親也知書達理。冰心的童年是幸福的,她並不用像當時的大多數女孩那樣裹小腳待嫁閨中,而是去學校學習,在書香中長大。隨著父親的升遷,四歲的冰心隨家遷往青島,大海給了冰心童年美麗的世界和開闊的胸懷。1913年,冰心又隨父親遷居北京。幾年後,冰心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協和女子大學,那時的冰心選擇了學醫,向往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青春活潑的心,決不作悲哀的留滯。
而就在冰心入學的第二年,五四運動爆發了。一場五四運動,改變了中國的命運,也改變了一代中國有識青年的命運。冰心的一腔熱血被激起,她熱情地投入這場波瀾壯闊的時代潮流中,開始用白話文撰寫各種反帝反封建的文章,在《晨報》等報刊上發表。短短幾個月就發表了四萬餘字。她的筆觸清新自然又寓意深刻,受到了很多讀者的歡迎。冰心也越來越發現自己對文學濃厚的興趣,那時的協和女子大學與燕京大學合並,冰心便轉入了文本科學習文學。
文學給了冰心一片新的天地,冰心的文筆別具一格,她的小說、散文、詩歌,以“滿蘊著溫柔、帶著憂愁”的抒情風格,贏得了無數讀者的喜愛,也為自己贏得了出國留學深造的機會。
剛登上遊輪的冰心並不知道,就在這次通往未知世界的旅程中,就在這黑夜的海上,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一場萍水相逢的愛情要與她邂逅。
上船之前,冰心接到已經在美國留學的中學同學吳樓梅的來信,希望她可以幫忙尋找同在船上的弟弟—清華大學的學生吳卓,彼此也有個照應。上船的第二天晚上,冰心托好友許地山到清華大學的學生那裏幫忙找吳卓。許地山把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領到冰心的麵前,他戴著一副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冰心關切地問道:“在船上過得還習慣嗎?你姐姐來信說,你也乘這一班船過去,她讓我找到你……”
麵前的男生卻聽得一頭霧水的樣子,納悶地問道:“家姐文化低,不知她什麼時候給你寫過信?”冰心聽了也覺得奇怪,問起對方的名字,才知道是找錯了人,麵前的男生原來叫吳文藻。冰心既覺得尷尬又不好意思走,本就不善言辭的吳文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幸而當時甲板上有冰心燕大的幾個朋友在玩丟沙袋的遊戲,看見冰心兩人就熱情地請他們加入。冰心和吳文藻被分到一組玩起了遊戲,尷尬也一掃而去,漸漸熟悉起來。
遊戲結束後,冰心和吳文藻倚在船欄上看海閑談。聊起去美國學什麼的話題,吳文藻說想學社會學,冰心說她想學文學,選修一些英國十九世紀詩人的功課。吳文藻想起自己曾經讀過的幾本英美評論家評論拜倫和雪萊的書,便問冰心看過沒有,冰心說沒有。心直口快的吳文藻便說:“你如果不趁在國外的時間多看一些課外的書,那麼這次到美國就算是白來了!”
當時的冰心已是中國文壇小有名氣的人,隨著詩集《繁星》和小說集《超人》的出版,很多初識冰心的朋友都會說久仰大名之類的話語,吳文藻這樣坦誠的話深深刺痛了冰心。她還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不由得臉頰都紅了,但心裏卻是高興的,把吳文藻當作了自己的第一個諍友、畏友。冰心對吳文藻嫣然一笑,感謝他的逆耳忠言。
吳文藻本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重,見冰心如此豁達還感激自己,原本的忐忑不安變為了對冰心的讚賞。他看著身邊這位女子,端莊整潔的發髻,雙眸間帶著清澈和靈動,昏黃的燈光灑在冰心清麗的臉上,顯得溫婉動人,吳文藻不由得心一動。
時候已經不早,大家都紛紛回到客艙裏休息,這一次的相見,雖然是一場誤會,卻讓這黑夜的大海顯得分外美麗。
一同上船的有很多熱愛文學的青年,其中就包括梁實秋、顧毓琇、許地山等人,他們一起辦了一張名為“海嘯”的牆報,並熱忱地邀請冰心來參加。大家一起為《海嘯》寫稿,一起座談,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而吳文藻似乎對文學並不是很感興趣,偶爾和冰心在甲板上相遇,隻是閑聊幾句,他也從來不曾提起過冰心的作品。兩個人都安分地保持著距離,但又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見了對方的與眾不同。
他們在船上漂蕩了兩個星期,橫跨了半個地球,9月1日終於抵達了美國西海岸。臨下船時,大家紛紛寫下住址,約著互相通信。
冰心到波士頓的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研究院入學後,收到了許多同船的男女朋友的信函,她都隻用威校的風景明信片寫幾句應酬的話回複了。吳文藻來到特默學院後,又重新過上了之前“書呆子”般的學習生活,但閑暇時,他總能想起冰心那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眸,考慮再三,他終於鼓起勇氣給冰心寫了一封信。
而這一次,冰心認真地寫信回複了吳文藻。
吳文藻接到了冰心的回信,興奮雀躍了好久。其實他知道冰心是個大家閨秀,並且已經蜚聲文壇,而自己家境清貧,隻是個普通的學生,他並沒有奢望太多,唯有寄信件表達自己的關心,此後他們便開始了頻繁的書信往來。
吳文藻是一個酷愛讀書和買書的人,平日在生活上十分節儉,省下來的錢幾乎都用來買書。每逢他買到一本有關文學的書,看完後就寄給冰心。冰心收到書總是迫不及待地看,看完還會寫信給吳文藻,並附上自己讀書的體會和心得,像看老師指定的參考書一樣認真。這樣的交流讓兩人都受益匪淺。冰心的老師都對她課外閱讀之廣泛感到驚奇,問她是誰提供的幫助。冰心告訴老師,是自己的一位中國朋友。老師稱讚說:“你的這位朋友是個很好的學者!”
這些事冰心沒有告訴吳文藻,內心裏卻是滿滿的感謝和開心。
然而,就在入學九個月之後,本就身體不好的冰心,舊疾複發—肺支氣管擴張,住進了醫院。學校的同學老師都很關心照顧冰心,常常來看她,還不斷送來信件和鮮花。在美國的中國男同學也經常來看冰心。吳文藻得知了冰心生病的消息焦急不安,也想去慰問,可是他所在的地方離冰心很遠,坐火車需要七八個小時。吳文藻雖然時刻掛念著冰心的病情,卻苦於距離和學業繁忙脫不開身,無法立刻來到冰心的身邊,隻能寫信訴說關心。
冰心的病情卻遲遲不見好轉,一年來的求學計劃也成了泡影,冰心陷入了無助的淒楚之中,但她漸漸學會了豁達樂觀,用文字來抒懷。吳文藻也終於等到了學校放年假,趕緊和幾個在波士頓讀書的同學一起去看望冰心。去看冰心的男同學有的念詩,有的說笑,有的讀信,而吳文藻隻是安慰冰心照顧好身體,早日康複,便默默站在一旁,眼神裏卻滿是關切和真摯。
當時愛慕追求冰心的男同學很多,但冰心卻偏偏不愛風花雪月的浪漫之舉,不愛熱情洋溢的情書,她要的是那個真誠相對的人。吳文藻的樸實真誠、求學上進,讓冰心對他越來越有好感。
1924年的秋天,冰心的病終於痊愈,又回到學校繼續自己的學業。雖然冰心和吳文藻各自忙於學業沒有見麵,但信件卻從未停過。第二年,冰心和在波士頓留學的同學一起為美國朋友演出了一場中國戲《琵琶記》。演出前,冰心給吳文藻寫信,給他寄了一張入場券。然而那時的吳文藻學業正忙,加上一來一回需要好幾天的時間,便回信向冰心道歉,說自己抽不開身。
冰心不禁感到有些遺憾,然而就在演出第二天,當冰心回到自己的休息處便驚喜地發現,來看望她的幾個男同學之中,就有吳文藻!原來,吳文藻剛寄出信件就後悔不已,急忙動身風塵仆仆地來看冰心的演出。他知道自己想見她,這個常常縈繞在自己腦海裏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讓他多麼想相見。
看到吳文藻意外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冰心喜出望外,她悄悄地對吳文藻說:“這次你來看我,我很高興。”簡單的一句話,讓吳文藻內心雀躍不已,他看到他向往的一顆心也對自己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