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片斷
鬥蟋蟀
我的家鄉在蘇中大平原美麗的裏下河水鄉,我們那兒把蟋蟀說成蛐蛐。童年和少年時,暑假裏“赤日炎熱似火燒”,我們往往結夥下河,打水仗、捉迷藏,一個個似“浪裏白條”。沒多長時間,因水浸日曬,一個個都成了“黑猴子”。終有一天,正當我們玩得酣暢時,蟋蟀的鳴叫聲把我們一個個“拉”上了岸。於是,鬥蟋蟀成了我們的“主旋律”。
鬥蟋蟀必先捉蟋蟀。我們的經驗,兩種地方常捉到“凶”的(能鬥的),一是碎磚堆,二是牆根的空磚縫。河岸邊、草地上的蟋蟀我們是不要的,想當然,這種地方蟋蟀的大牙“剛”不到哪兒去,鬥下來的結局往往也是。
我們捉蟋蟀多在白晝,捉前先“聽”。“唧——唧——唧——”,聲音柔柔的,有了。輕手輕腳循聲前行,定下目標。若是碎磚堆,就耐心翻。若是牆根,蹲下可見磚縫上有一層薄薄的新土封的“簾”,那便是蟋蟀的“洞房”(真是一語雙關的“洞房”)。用一根“一捺叉”長(約十多厘米)的蘆柴篾從“洞房”的一邊插入,慢慢橫向趕,一對“新婚”蟋蟀就會破“簾”而出。我們就專挑二尾的捉(雌蟲個兒大,因有矛狀的產卵器拖在二尾間,看上去像三尾),小小年紀根本沒有想到這種“抓壯丁”拆散了一個美滿姻緣的殘忍,直到長大後偶爾想起,才把自己和“石壕吏”聯係起來。
好的蟋蟀要起個好名,不知有沒有商議,小夥伴們都以《水滸》一百單八將的綽號取名,當然不用“一丈青”“母夜叉”等女將的綽號。現在想來確有點道理:一是,我們捉的都是雄蟲;二是,《三國》人物常常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而蟋蟀少心計多衝殺,性情更像“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梁山好漢。有的蟋蟀是先取名後參賽,取名時根據蟋蟀的身材和顏色而定。比如,我曾捉到一隻蟋蟀烏黑,就取了“黑旋風”的名字,是寫真。多數蟋蟀是先參賽後取名,比如,杏兒(比我大2歲)的一隻蟋蟀一次打敗5隻,大家一合計,認為其勇猛不亞於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於是取名“豹子頭”,是寫意。杏兒喜形於色,說,值到取這個名。
鬥蟋蟀是最動人的時刻,一般在下午。地點固定在大柳樹腳下的一個土場,好處一是有蔭涼,二是蟋蟀溜掉好捉。大家約伴捧著壇壇罐罐進場,宛如一群考古隊的幫工。人多時抽簽決定鬥的順序,因年紀相當,從不論輩分,那簽就是長短不等的草秸。來早時,我就先看看我的“將軍”,但見它咬著比自己身子還要長的觸須,一點一點地往上鬆,於是觸須形成的弓形就越來越大,直至完全鬆開,又恢複成一條線。整個過程宛如閨中少女伺弄自己美麗長辮的那份閑情逸致。
鬥蟋蟀時要一人執“引誘草”,引誘或驅趕兩蟲交戰。“引誘草”是一種學名叫“馬唐”的草莖做的,而學名真正叫“蟋蟀草”的反而做不成,這是後來我讀《植物學》後考證的。杏兒不粗手笨腳,引誘手段諳,又公正,因而多是他“執棒”。
鬥的兩蟲都由“蟲主”移到一個共用的敞口瓦缽內,杏兒讓各自報出蟲名來,頗有古意。鬥到後來也就顧不得報名了。
兩蟲一到瓦缽好象即知上了沙場,它們用觸須試探著前進,仿佛京劇裏的穆桂英在行軍途中擺弄頭上兩根長長漂亮的羽翎(雉尾)。短兵相對後,便“唧唧——唧唧”地鳴叫一番,鏗鏘有力,似敲金屬簧片,想必是以此殺敵方威風,長自己誌氣。有的廝咬不了幾個回合即分勝負,弱者遁,常常是“丟盔棄甲”:一段觸須甚至一條大腿。勝者則“唧唧複唧唧”,仿佛得勝回鄉的花木蘭又在閑庭織布;這一叫,常常引得未鬥的十多隻蟋蟀一齊“唧唧唧唧”地鳴叫一番,宛如花木蘭蓋世無雙的騎兵隊在燕山疾馳而過。當然,也有一方鳴叫,另一方即嚇破膽爬盆的。這時,大家會大笑不已,說,準是拳腳一般的“矮腳虎”碰到武藝高強的“小李廣”了。
實力相當的兩蟲較量起來就不一般了。雙方先鳴叫一番,後都張開大牙前進,相遇即咬合在一起。頭頂腿蹬,身體完全立起,宛如男女親吻。旋即落地再次廝咬,錯開;又廝咬,錯開……如此幾個回合,甚至十多個回合,方分勝負。在廝咬中,雙方常有鳴叫,待知道對方“不好惹”, 叫聲往往“急刹車”,因而聽到的常是“唧”或“唧唧”的一聲、二聲。
有一次較量令人難忘。兩蟲先是用頭頂著,隻見4根觸須豎起,8條小腿(前足、中足)按住盆底,4條大腿(後足)蹬住盆底,能聽到它們筋骨關節“嗤嗤”的聲響。那鬥勢活像兩條頂角的水牛,而那形態則成了一座架在水上的“板橋”。這時瓦缽上方同時也有我們五、六個或七、八個頭頂著。相持很長一段時間後,忽見一蟲開顏咬住對方,於是兩蟲抱成“麻花”,在盆裏翻滾著,就像“獅子滾繡球”一般:一會兒這個在上,一會兒那個在上。滾到盆邊,兩蟲被撞開,同時鳴叫,都覺得自己贏了,都不認輸。許是咬紅了眼,說時遲,那時快,不知道哪一隻先下了口,咬鬥、錯開,十多個回合後,雙方又咬成“板橋”形。瞬間,一邊的6條腿同時蹬起,整個“橋”就翻了個身,12根“橋樁”朝天,同時看到它們的白肚皮。兩蟲各自快速轉過身來,又同時“唧唧——唧唧”地鳴叫起來。鬥了半天(其實約5分鍾),難分難解,不分勝負。杏兒“愛惜將才”,說,不鬥吧,真是兩員大將!再鬥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杏兒把“蟲命”說成了“人命”,大家心裏都曉得。他的弟弟太保(因他是十三子,故取此名)和榮生是這兩蟲的主人,也都表示鳴金收兵。那一場鏖戰下來,兩蟲都沒有受重傷,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真是奇怪。戰後,太保那隻發黑的蟲被喚作“拚命三郎”,榮生那隻褐色大頭蟲被叫做“霹靂火”。
鬥蟋蟀好幾年,有一年(20世紀50年代末吧),莊上放了一個電影,名字竟然是《濟公鬥蟋蟀》。好玩是好玩,但是為了一隻蟋蟀,拆了那麼多好房子,而且知道是濟公使的“法”,覺得濟公做的也不全是好事。
寫蟋蟀的古詩不多,我隻讀到一首:輕搖觸角撫琵琶,獨坐茅廬唱晚霞。月夜秋風枯葉舞,寒星閃閃賞殘花。給人以蕭瑟之感。上初中時,在課堂上讀魯迅的文章:“……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的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想到在家鬥蟋蟀的情景,不由得就走了神。
捉蟋蟀、養蟋蟀、鬥蟋蟀、聽蟋蟀,使人生的童年和少年充滿了樂趣和好奇!
如今,殺蟲劑的大量使用,蟋蟀種群銳減。無論鄉下還是城裏孩子的暑假,除了一大堆作業外,不是泡在虛擬的網絡空間,就是泡在電視裏,還有幾個孩子能體會到鬥蟋蟀的趣味呢?
我如今住在縣城城郊,秋天的夜晚,樓下菜地裏的蟋蟀們賣力地彈奏著,從音量判斷,那是一個龐大的樂團。我感激大自然給予我的激越動聽的交響樂,我甚至想,如果聽不到蟋蟀的彈琴,那還是一個完整的春夏秋冬麼?想著想著,進入夢鄉,我又回到了童年和少年鬥蟋蟀的歡樂時光……
2012年9月20日
那一巴掌
家裏食品不斷,“米老頭”蛋卷、“旺旺”餅幹、“益精珍”沙琪瑪……這都是孫女的(當然她的爸媽有時也放到嘴裏“休閑”),以致9歲的她至今常常要被逼著吃飯。對於這些,我極力反對:“小孩子不要吃這些勞什子,味精、防腐劑,把3頓飯和粥吃飽就好了。我們小時候……”妻子則從經濟考慮:“這袋沙琪瑪能買10斤米。”說歸說,後來想想總不能讓他們再過我們那樣的生活吧,於是直到現在,孫女時不時還在吃這些休閑食品。
那天我一個人在家,看到這些食品,想到孫女不好好吃飯,看著,想著,往事像沉了很久很久的小船浮出了水麵。
1958年我上小學四年級,那年的下半年我們村莊提前進入了“共產主義”,人人吃飯不要錢。誰知,沒過多少日子,饑餓就像惡狼一樣向我們村莊撲來!次年春,青黃不接,消瘦病、青紫病、浮腫病蔓延,死神天天進莊,“帶走”了好多人。西邊巷子的曹爹(說是曹爹,其實50歲上下)真奇怪,上了停床半天了還沒閉緊眼,遊走在陰、陽兩界間。曹奶奶問他咋不“走”?他氣息奄奄:“想吃半碗‘白粥’(不摻綠葉)再走。”許多人出去找米,哪有?!終於有人找到一把,煮了粥喂他,含在嘴裏卻不噎。曹奶奶說:“嘴硬了,噎不下去了。”四奶奶問他:“咋不噎?”答:“噎下去就沒有了。”停床兩邊的人都流淚。
一天中午,父親從河工上匆匆趕回家,從懷裏掏出兩隻脆餅。我不敢相信那真是脆餅,隻見它們在發光,不知是我眼花冒光,還是脆餅本身在發光。父親對我說:“你和你妹妹一人一個”,然後才把脆餅鄭重地交給我。“嗯。”我答。父親還沒有離開,我已經把脆餅送到嘴裏,一邊吃一邊把另一個放到抽屜裏。等我把一個吃下去後才知道,根本就沒有吃出味道,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我責怪自己:又沒有人跟你搶,為什麼不慢慢吃,慢慢品味呢?
我無端地從抽屜裏拿出剛剛放進去的那個脆餅,原來上麵連芝麻都沒有,看上去像一塊褐色的小木塊。 這一拿壞了,脆餅好像粘在我手上,我再沒有毅力放回去了。“你和你妹妹一人一個”,父親的話在我耳邊回響。“再吃半個吧。”於是我掰了半個放回抽屜,關上。
很快,像狼吞,半個下去了。父親的話不再我耳邊回響,鬼使神差,我又從抽屜裏拿出那半個,很快,似虎噎,半個又下去了。
極限饑餓時,我的理智跑到爪哇國去了(當年的流行語叫“餓瘋了”);半饑餓時,我的理智又回來了:“沒得命來,我撞下大禍了!”“我把妹妹的脆餅吃了,她回來吃什麼呢?” “孔融4歲讓梨,我已經11歲啦,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內疚、後悔、恐懼一齊向我襲來,我身子不禁抖動著。
母親帶著又黃又瘦的妹妹回家了,我不敢說,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鑽進去。
晚上,父親到家就問妹妹,脆餅香不香?妹妹馬上就哭著要脆餅。弄清事情後,迅雷不及掩耳,父親憤怒地出手,但那巴掌的弧形在下降時稍稍減緩,否則我肯定會被掀翻。盡管如此,那一巴掌的作用力還是讓我嘴裏馬上就淌出血來。我大聲地哭著,主要不是因為疼,而是後悔:“我不是孫悟空,我再也吐不出那個多吃的脆餅了!”母親流著淚拿布給我揩血。妹妹先是嚇得不哭了,轉瞬又“嗚嗚”地轉入無力的低泣,父親坐到小凳上,雙手撐著低垂的頭……
後來從鄰居大伯那兒知道,那天父親餓著肚子挑了半天土,頭上大汗不止。
51年過去了,如今,人們飽食終日,許多人忙著減肥。我忘不了自己少年的那一次“過錯”,更記住了饑餓年代父親給我減弱的“那一巴掌”:記住的不是恨,而是深深的刻骨銘心的愛!
2009年3月18日
那年,我高中畢業
今年,農村親戚中有兩個孩子高考,一個“本一”,一個“本二”。近來,他們除上網、踢足球、長時間的手機通話外,活動不斷:同學聚會、擺“謝師宴”、學駕駛、旅遊等等。望著他們青春的麵龐,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高中畢業那年的情景。
1966年6月,正當政審、體檢、畢業合照結束,老師指導我們填寫高考誌願表時,“文革”突然爆發,大學停止招生。我們溱潼中學高三隻有一個班,50個同學的50個大學夢像50個肥皂泡一齊爆破了。
當年的時代背景是“全黨動員,大辦農業,大辦糧食”,往屆生中,出了邢燕子、董加耕主動放棄高考回鄉務農的典型。我家在農村,工分少,經過一段時間觀望,我便回鄉種田掙工分:挑糞、割稻、挖墒,赤足赤膊。
深秋時節,我離家外出挑河。那是一個大型水利工程——淮河入江水道工程。這個工程說白了,就是要在淮河到黃海之間造兩條大壩,讓汛期的洪水按照人的意願東流入海。我們的工段在金湖縣閔橋公社,高郵湖西北的湖畔。
挑河也要先頭部隊,幹什麼?古人打仗的口頭禪是,兵馬未到,糧草先行。我們是挑河,國家已經備足了糧草,我們先頭部隊的任務是:搭工棚、做床鋪。搭工棚的材料就4樣:毛竹、鐵絲、蘆葦簾、穰草,用船從家鄉運去。毛竹有兩種,大毛竹、小毛竹。大毛竹,大腿粗,作梁作架;小毛竹,膀子粗,作椽作門。
先用大毛竹插到地上,成“人”字形,五、六排“人”字形上架橫梁,兩頭再用大毛竹“披”到地上。這樣屋架就成了,豎著看,“人”字形;橫著看,是一個上底短、下底長的等邊梯形。屋架上要紮上一檔一檔的小毛竹,邊處放一竹門。成了後往小處比,就是一條牛的骨架。再後就是在屋架上蓋蘆葦簾,在蘆葦簾上蓋上厚厚的穰草,最後在穰草上網上草繩網,工棚就蓋成了。工棚四周沒有牆,像一條倒扣著上油的木船。門上總是有穰草掛著,活像鳥在窩裏孵蛋時的“掛紅”。
你也許會認為搭工棚是粗活,好做,做床鋪是細活就難了。告訴你,更容易!方法是,在棚內4個方位挖土,橫著壘成3道高約60厘米的土牆,在土牆上豎著放一層蘆葦,在蘆葦上再鋪上厚厚的穰草,4張“大床”就成功了,能睡30多人。
30多人都來後,晚上把蒲席或布攤上睡覺,一個挨一個,天不亮就卷起來。我們3頓都在鋪上吃,跟電影上看到的北方人一樣。起初鋪上穰草有一米多長,後來連一根5厘米長的也找不到!
剛開始挑土時走平地,人來人往,恰似穿梭。後來挖土的地方下沉,倒土的地方上升,挑著擔就一直在爬高。一擔挑到壩頂,回頭朝遠處的下麵一看,人成了一攤螞蟻在爬。
人真是好玩的動物。如果讓一、兩個人挑土跑幾百米,也許早就撂下擔子了。一隊隊人,成了千,上了萬,打著號子,就勁抖抖的。光滑的毛竹扁擔真有能耐,它把每個人的肩上都磨出了一大塊“死肉”。
因為物質匱乏,虛齡19的我發育不良,一米七幾的個子才50公斤,像根竹竿。盡管在挑河前,我的肩膀已經破皮、起泡、長繭的階段,但挑河不比幹農活,是天天天擔不離肩,讓我還是覺得實在吃不消。想到從今以後,就要靠力氣吃飯了,隻有咬著牙堅持。挑河一天3頓幹飯,幾個月下來,雖說活兒苦,我身上卻長了肉、裝了膘。
挑土時,我們30多人分成兩隊。其中有一位姓H的,是個“老河工”,一米八幾的個子,肉浮,有點飄,挑時反而不如一米六的小個子。他真精,能把大便調整到工地進行,上午、下午定時,各一次。因為人山人海,他又比較講究文明,每一次都要走到很遠很遠的湖灘小土堆後,把屁股對著高郵湖完成。一來一去,還算快,約半個小時,一天一個多小時。
時間一長,有人懷疑。一日下午,H又去遠處排“大的”。有兩位好事者,經連長(當時我們都被稱作“水利戰士”,大隊領隊是“連長”)同意後,從兩邊包抄到H身後。遠遠見H蹲著,而且見到了白屁股。
事實證明,懷疑多餘。於是,一人打手勢“撤退”,而另一人卻是個“一根筋”,與打手勢的會合後,小聲說了句孫中山的“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的名言,拉著他躡手躡腳一步一步向“白屁股”逼近。到了一看,“白屁股”下什麼也沒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根筋”上去對著被寒風吹冷的白屁股就是兩巴掌,嘴裏還罵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葷腥話……
一轉眼,40多年過去了。那年月那地方,那些事那些人,一想起,笑著笑著,忽然想到被打沒有反抗的H,眼裏湧出了淚水……
2011年7月24日
我的3篇“命運作文”
“命運作文”?是不是寫錯了,“命題作文”吧?!
我說的3篇“命運作文”是我考初中、高中、大學時的作文,因為這3篇“命題作文”與我人生的命運有很大關聯,故稱之為“命運作文”。
1960年6月的一個下午,我與幾個同學約伴,赤足步行5公裏、過了幾條河,去溱潼中學考初中。所謂考初中,就是考兩門功課:語文、算術,滿分200,語文中的作文占50分。夜裏就睡在用課桌拚起來的教室裏,短褲短衣,無遮無蓋。
第二天上午考語文,卷子發下來,我先看作文題,“記我們公社的一件大喜事”——想都不要想——抽水機!
在這篇作文中我寫了親眼所見: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用了小人書《智取生辰綱》裏白日鼠白勝的歌詞),父親和兩個哥哥打著綁腿日夜踏車,汗如雨下,皮曬得烏黑,腿踏腫了,水還是到不了田那頭。現在公社有了抽水機,天再幹旱,機器一開,“禿禿禿”,大水筒裏的水像一條小河往田裏流,一會兒功夫滿田都是水!
作文得了多少分,我不知道。我的兩門功課得了156分,與一個比我大3歲叫做肖蘇林的同學在全公社並列第一,估計作文分作了貢獻,我輕鬆通過了“4取1”的升學考試。
1963年考高中的作文題目是——我向往的地方。那時剛度過“3年困難時期”,黨號召大辦農業,我引用了毛主席的話,敘述了我們中國有廣袤的土地,供人們以衣食之源;有連綿的森林,供人們以住房之材;有眾多江河湖海,給人們以舟楫之利;有很長的海岸線,以交通海外各民族的方便……以此定下結論:祖國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我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