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山,彩霞淡去,一道絢白的光橫貫蒼穹,奪目的白色如同白刃般森冷,天際略帶殺氣,一片灰沉沉的死寂。
小山莊的涼亭外,霧靄朦朧,晚秋的山間空氣清冷。
米兒站在小徑上,穿著白靈的衣裳,略有點寬大,更顯得她嬌小瘦弱。
步逍遙遠遠地看著米兒,傲然的神色微微動容,站起來擺了個手勢道:“郡主,請!”
“這是我師父和師娘!”白靈驕傲地介紹著,口氣好生得意。師父和師娘是她最崇拜的人。她有幸跟著他們長大,是一件多麼驕傲的事情。
米兒抿唇,有點困惑,他們是夫妻?
好奇特的組合,男子俊朗不凡,臉上並沒有皺紋,可一頭的白發、白須,再加上一身白袍,看起來歲數不小;而女子卻秀麗無雙,神色傲然。這樣的兩個人會是夫妻?
“米兒謝過前輩的救命之恩!”米兒有禮地向布衣老人和步逍遙福身,態度不卑不亢。
布衣老人撫須淺淺一笑,“郡主不必多禮,請坐!”
涼亭裏的石桌上擺著飯菜,五菜一湯全是素食,色澤鮮豔,藥香飄蕩。起初並不覺得餓的米兒肚子打了一個咕嚕,臉頰猛然躥上紅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這咕嚕聲倒是打破了他們之間的疏離。步逍遙一笑,說道:“郡主一天未進食,多半是餓了。山莊裏粗茶淡飯,你將就著用點。你們的人很快就會找來。”
米兒猶豫了一會兒便拿起筷子不客氣地吃起來。她的確是餓壞了,經過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天,體力損耗到極點,不餓才會奇怪。
東西做得真好吃,散著淡淡的藥香,雖然都是素菜,可比宮裏的禦膳好吃多了。米兒畢竟還是孩子,臉上露出無比滿足的表情。
真有口福!她暗忖著,把步逍遙給她盛的一碗湯喝得一滴不剩,給足了廚師麵子。
吃飽喝足後,米兒這才開口問道:“你們找我有事嗎?”
“郡主可聽過布衣老人?”
女孩一臉震驚。誰不知道布衣老人精於棋藝?他的“天下棋局”二十八年無人能破,不知有多少王侯將相、風流雅士都無功而返。
這個名號,在亂世響當當。
他是各國君主都想賄賂的潛龍。
“你就是布衣老人?”米兒露出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圓溜溜的大眼睛迸出點點亮光來,這是一種崇拜和激動的神情。
天下間,有誰對布衣老人和天機算不充滿好奇,不充滿尊敬和崇拜?
布衣老人點頭,說道:“如假包換!”
米兒露出渴望的表情,雙手激動得抖起來,小小的身子發著顫,充滿期盼地緊盯著他,問道:“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
“郡主,老夫並非無所不能。郡主所說之事,恕老夫無法回答。”布衣老人歉然道。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時機尚未到,不然魅帝狠心地把她留在玉鳳皇宮的做法就失去了意義。
米兒肩膀一垮,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一顆心仿佛被浸入冰水中,很是沉重和無奈。那種由於記憶空白造成的孤獨,似毒蛇撕咬著心髒,折磨得她很難受。不管邪皇怎麼寵愛,不管身份多麼尊貴,都無法填補那種空虛。
步逍遙神色一動。她的命是軒妃用聖女果換來的,學天命倫理之人最信輪回之說,軒妃於她相當於再生父母。因此,步逍遙對軒妃的孩子充滿疼惜。想到這孩子孤身一人淪落在此,更為之感到悲傷。
小小的背脊得有多堅強,方可背負起魅帝的期盼?方可撐起軒轅的一片晴天?
“小郡主,你覺得我們夫妻倆如何?”步逍遙柔聲問道。
米兒一愣,不知她所問何意,連布衣老人也訝異地看向自己的妻子。隻見步逍遙一笑,說道:“我們夫妻成婚多年,膝下無兒無女。今日見得小郡主,頗為喜愛。你命中注定和我們夫妻有一段不淺的緣分,我認你當女兒,可好?”
“逍遙你……”布衣老人大吃一驚,料不到她會有此一問。相識二十多年,反目十幾年,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妻子?她傲視群倫、心冷如冰,對什麼事情都反應冷淡,現在竟然要認米兒為女兒,這太讓他震驚了。
步逍遙也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可話已說出,斷無收回之理。再說她的確喜愛眼前的女孩,收為徒弟不如認為女兒,這樣多親切。她可以代替死去的軒妃疼愛這個孩子。
米兒睜大眼睛,一股喜悅衝上心頭。眼前的女子雖然神色冰冷且疏離,看著她的時候,眉宇間卻淡淡地浮現著罕見的溫暖。米兒從小心思細膩,小小年紀就有七竅玲瓏心,自是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善意。
她失去記憶的這段日子少有什麼溫情。那冰冷的皇宮,禁錮比自由要多,窒息比歡笑要濃。邪皇霸道的寵愛,妃子們不善的眼神,還有皇子公主們排斥的眼光,這些都讓她感受不到什麼是親情。
如今有人釋放善意和溫暖,對女孩而言是一種渴慕的感情。剛剛尚覺得疏離、冰冷的女子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灰蒙蒙的色彩被趕跑,她周身閃著金色的母愛光輝。
女孩的手腳都顫抖起來,猶豫和不確定交錯。女孩的臉激動得發亮,“真的可以嗎?我可以當你的女兒?”
步逍遙一笑,語氣肯定地說:“自然可以!”
“可是為什麼?”女孩忐忑不安,或許這溫暖來得太突然,她茫然地看著女子秀麗的臉。過早的成熟讓女孩心門緊閉,對人、對事很是防備,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更讓她疑惑和猶豫。這是環境造成的悲哀,讓她過早地失去了童趣。
步逍遙冷清的聲音含著笑意,掃了不遠處正在爭執的白靈和林楓一眼,說道:“我二人空有一身本領,卻沒有合適的傳人。白靈和林楓資質一般,一直是我們夫妻的遺憾。這一身本領要傳授,你是最好的人選,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為什麼我總感覺你們認識我?”米兒沉默半晌,試探地問道。
布衣老人和步逍遙暗自為女孩的敏感而震驚,這種細膩透徹的心思,實在不該屬於一個孩子。
夜幕即將降臨,山穀寂靜,天地間灰蒙蒙的一片。涼亭中,女孩探究的眼光在他們臉上流連,似乎想從中看出些什麼。
布衣老人淡淡一笑,說道:“小郡主,你多心了。命理之說有它的局限性,算不出和自己緣分密切之人的命運,比如說你,比如說內人,我都無法看透你們的命運。我們夫妻在此定居不到一個月,何來認識郡主之說?我此生泄露天機太多,死後能否正常輪回已是難說,子嗣更是難求,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小郡主和我們夫妻緣分極深,此乃上天的恩賜。你無父無母,我們無子無女,都給彼此一個享受家和溫暖的機會,豈不是很好?”
米兒心中的戒備如被潮水衝刷一般崩潰,布衣老人那句“家和溫暖”徹底打中她的死穴。
米兒突然站起來,跪地叩拜,卻被天機算一手攔下。受她參拜?他們哪承受得起!而且她也不願意見她跪於人下。
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步逍遙一笑,“乖女兒!”
米兒抿唇,眼眶毫無預警地紅了。這種長輩寵溺晚輩的語氣,似乎隔了一輩子,又讓她聽到了。她猛然撲進步逍遙懷裏,不管本性多成熟,她畢竟是個七歲的孩子,在溫暖寵溺的懷裏,有種想哭泣的欲望。
晚風嗚咽,吹拂著女孩漆黑的發,掠過一絲冰涼的柔軟,幸福地哭泣。
步逍遙向來冷硬的心似被什麼擊中一般,軟軟地塌陷了一個角落,為人母的渴望和幸福,都被懷中這柔軟的身子填滿了。
“娘……”米兒的聲音哽咽著。
步逍遙摟緊她瘦小的身子,心中越發生出從未有過的柔情,一遍一遍地撫著女孩瘦削的背脊。
“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女兒!”布衣老人和天機算的女兒,這個名號隨便一喊,不知可以讓多少人聞風喪膽。
米兒抬起頭看著布衣老人,又看看步逍遙,想喊爹又覺得怪怪的,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布衣老人悶咳了一聲,耳根微紅。步逍遙見狀覺得很是好笑,解釋道:“米兒,他才三十出頭,別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啊……”米兒驚叫一聲,“怎麼可能?”
布衣老人大失麵子。女孩的反應真直接!
“這事以後再和你說。米兒,我們的身份不能透露。我們想在這裏安靜地隱居幾年,明白嗎?”
米兒重重地點頭,臉上的戒備一掃而空,小小的臉開朗明亮起來,整個人也不再陰沉沉的。
“爹,娘,玉邪哥哥什麼時候可以醒?”
“差不多是時候了,你去看看他吧。他的手臂暫時不能動,你喂藥的時候小心點。”
“知道了!”米兒歡喜地應了聲,小步向屋裏跑去,像隻歡樂的蝴蝶。
布衣老人歎氣,對著妻子內疚地說道:“逍遙……”
步逍遙伸手過去阻止他要說的話。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為敵十幾年,對彼此的了解比自己還深切,哪會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她的眼中露出輕鬆和包容,高傲的神色柔軟下來,淡淡地說道:“孩子的事,我早就看開了。現在不是有米兒嗎?能活著我已知足,其他的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