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落日殘年 1(1 / 1)

第三章1

兩男披著毛巾,走出了桑拿房。伊人大汗淋漓,做著最後的努力,鍾裏的沙子緩緩地滑下來,快到達15分鍾的橫線上了。廢名包裹好下身,腳著地,“我是中國台灣來的,你呢?”

“蘇州。安琪——我的名字。怎麼稱呼您呢?”

“李廢名。”

“廢名……廢名?……哦!和那個寫《黑色的子午線》的詩人同名。”

“正是鄙人。”

“是嗎?”伊人這時已盤腿而坐,蓬鬆的長發遮擋了胸部,“我手上有您的詩集呢,非常喜歡您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鄉愁和悲天憫人的情愫,久仰,真是久仰大名!我下次把書帶上,讓您簽名,可以麼?”

她的眼睛裏放射出一束澄淨而快樂的光芒,那樣的眼神你隻能從孩子的眸子裏才能尋到,當這個孩子把你當作整個世界的支撐點,仰首向你祈求一粒糖果一個親吻,你無法抗拒他來自天國的純真。廢名的心像是被兩隻小手顛來覆去地揉捏著,他答應給她簽名。

兩人約好下星期三下午見麵,還是在沃爾夫斯俱樂部。

晚上他陪著兒子看美國的電視連續劇《我的小木屋》時,對他說想不到事過境遷,還有人記得他。寒涵聽出他話裏有話,激他說下去。他便含蓄地解釋,有一個女孩子喜歡他的詩歌,要他簽名。“沒準兒那孩子喜歡上你了呢,娶回家給我做小媽媽呀。”兒子很少說笑的,看來,這孩子長大了,懂事了。“把Jesia帶到我們家來過聖誕節,隻要是你選中的女孩子,爸爸舉雙手讚成。你和她來往都三年了吧?這麼穩得住氣。爸爸教你,對女孩子要連哄帶騙,讓生米煮成熟飯,婚姻才有五成的希望。”寒涵有自己的打算,已經向哈佛大學遞交了攻讀法律博士學位的申請,這時不能製造任何羈絆。他看得出父親心情很好,決定以後再找機會向他攤牌。兒子的鬢角微卷,耳垂薄薄的,有時,他感到那張俊美的臉上掛著自嘲自笑,和他仿佛隔著一條河,難以親近。

為了還債,不能送他去音樂班,不能去足球俱樂部。每年暑假其他同學都報名參加夏令營,父子倆裝作不知道。但有一年放假前的一個星期,兒子突然纏著他要去台灣看媽媽。做父親的不得不狠心說,你媽媽在黃土下麵呢,一堆骨頭了。兒子從前隻以為母親受了氣躲在台灣,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躺在地上撒賴哭嚎。他向同事借了兩千法郎,帶著兒子回到台灣,親人一個沒見著,對著一座座土墳燒香,磕拜,敬酒。兒子的淚也許就是那時哭幹了。十多年了,他不去串門也不帶同學到家裏來,偶爾會告訴父親學校裏的花邊新聞。廢名何嚐不知這孩子心裏裝著很多事兒。

兒子的女友叫Jesia,年齡啦,長相啦,以及家庭背景全然不知了。兒子隻和這個Jesia相處吧,父親會接到女孩子打來的電話,每次Hello之後都會通報“我是Jesia。”對方的聲音非常甜美,他帶著詩心揣想她該是一個多麼招人疼愛的少女。

星期三下午隻有一節課,他到沃爾夫斯俱樂部時才三點過一刻。通常過了四點,“伊甸園”才會熱鬧起來。走廊裏隻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趵趵”、“趵趵”走著響。他更衣,換鞋,選了間隻看得見柴火,無燈的桑拿房。火星在隔熱玻璃裏劈劈啪啪作響,最初的一兩分鍾,你會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在火上烤著,皮膚繃緊發燙,在一種逼迫下汗液一粒一粒冒出來,從頭頂至腳心,不停地冒出來彙成線流到毛巾上,你會情不自禁地希望有一個人在你身邊,像你一樣受著煎熬,大汗淋漓。這樣想著,廢名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還是這麼個園子,紅彤彤的太陽照在白雪上,晃得水池晶晶亮亮。當他坐在上次坐的地方時,腦子裏浮現出安琪破水而出,仁落日照得近乎通體透明的那一刻,頓時希望其他人眼睛都瞎了,看不見這彎“月牙兒”,如果有人在旁邊逗留半會兒,神經就會咯噔緊張起來。

倏地閃過一個人影兒,他看見一排玫瑰色的腳趾,熱切地追上那背影兒,忙不迭地呼:“嗨,嗨,安琪……”她裹著淡綠色的厚浴衣,轉過頭喜形於色,“廢名老師,您來啦。選哪間房?”

他把她帶到了剛才進去的那間。火燒得更旺了,屋子比先前明亮了一些。隱隱約約中,他看見安琪褪下了浴衣、毛巾,舒展自若地躺下了。他在九十度的另一頭摸摸索索也躺下了,但血液直衝向腦門,還徑直衝向他的大腿內側,使他沒法集注於安琪的談話。他把眼斜斜地瞄女孩胸前起伏不定的兩隻“小鹿”,喃喃地讚歎道:“你的身材真美。”

“是嗎?我是學舞蹈的。廢名老師,您來麥瑪爾城很久了吧?現在還寫詩歌麼?”

身體裏的熱度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顫,“我會為你寫一首詩,一首抒情詩好了。”

那邊咯咯的笑聲止了後,半個身子傾過來,手撐著下巴,“為我寫一首詩?真的?那我得好好謝謝您囉。”

他慌忙把毛巾的一角拉上來蓋住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