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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將盡時,她感到鼻梁處痛得已無法掛眼鏡,向學校請了天假,從電話黃頁裏尋到一位年長的耳鼻喉醫生,由於是急診,下午就得了預約。
診所設在一棟中世紀的三層石建築裏,鐵門,黃銅把,非猛力地推,才可開一手肘的縫,側身進去。廳裏貼牆放了一溜兒靠椅,坐滿了人。她把書拿出來,攤在膝蓋上,輕輕地往下翻,昨天讀到尼采走在街上看見一個馬車夫在殘暴地鞭打牲口,他哭著喊著撲上前去,抱住牲口的脖子,然後瘋了。
醫生問診的速度很快。女秘書笑盈盈地用手示意她跟上,她把書放進手提包,扯扯衣角,背挺得筆直。一個微微禿頂的金發老人,夾著銀絲眼鏡,唇角全是笑,向她伸出右手,她的心一驚,臉上泛起紅潮。
“別怕,我會很小心地檢查你的五官。你知道,臉上各部位都是相通的,有時,你眼睛痛得厲害,病灶卻在耳朵。我舉這個例子,你應該聽得明白吧?”
他的臉上褶褶皺皺,已是近天命的人。他把聚光燈打在她的鼻部,仿佛還不放心,又綻開一紋笑:“第一次都是這樣,有些緊張,放鬆點。”他嘴裏呼出的氣體似乎徜徉著股暖香。
“看來是鼻息肉肥大,必須切除掉。平時感到呼吸不暢?”
“一直就有這毛病,晚上睡覺困難。”
“眼痛,耳鳴?”
“嗯!”
“這些藥你堅持用到手術前三天就停。手術安排在6月4日。回去後如果出現其它的不適,隨時打電話給我。這個你拿著,是我的號碼。”
她和他的第一次獨處沒超過15分鍾。一切都很順利,學校準了她半個月的假,預訂了醫院的貴賓房。
夜裏依然捧著尼采和叔本華的哲學書啃,累了便上網狂飆專家學者寫的博文。某一天,腦筋斷了弦,燈下逐字逐句地斟酌,寫了改,改了寫,發給遠在美國A市的H教授一封信,原信如下:“H老師,你好!我是梅妮,看了你的回複更讓我欽佩。其實,很久以來就在關注你的博客,你的國學修養讓我咂舌。隻是我這個人有時不太嚴肅,惹你生氣了?還是拜師不誠?都有吧?!看你的相片,就知你是個書蟲,可不可以大蟲帶著小蟲去書齋爬行?我小你12歲,現在埃特爾堡市任教。非常榮幸通過網絡認識你。不知你有沒有雅虎通或者MSN,有時間聊聊。為表示我的真誠,特附上近照,這是用webcamera照的,不是很清晰。(太醜,別笑!)”
H教授超出尋常的和藹,翌日便回書:“梅妮,你好!我電腦水平很差,隻會上網看新聞,收發電子郵件,其它都不會。另外,我打字也很慢,平時寫文章還是用手寫,然後找人打出來。我對自己的評價是性格不好,心腸不壞,遇事比較書生氣。我對你豈敢生氣,隻是確實是水平不夠,我更願意我們能成為朋友,彼此能輕鬆的交流。照片上的你很有氣質,這種氣質是別人難以具備的,有一見如故之感。現在忙於教學與科研,很少有心情來寫短文,等以後退休了,慢慢寫吧。”
她一邊和H展開行而上的交往,一邊吃醫生開的消炎藥、止痛藥、安眠藥,精神逐日旺盛。
“讀書,並不孤獨,感覺有你相伴,奇文共賞,別有樂趣在心頭。麵對哲人,解其沉思背後的苦痛,時有如同身受之感。你的一杯香茗,是水,令我醒;是酒,讓我醉。也許是我本要醉或醒,隻是借了品茶的名義。不是嗎?君心我心,君意我意。這份感覺是甜的,同時也是苦的。注定相望比相守更真切,這麼想著,冥冥中就感受到你的氣息、你的目光。今夜的你,還是那般被淡愁牽掛?”——昨日H講的這席話宛如一劑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