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地區, 泰國邊境, 湄公河沿岸, 氣候終年炎熱著。
這裏看上去和許許多多尋常的城市沒有什麼不同, 無非城建和衛生稍微髒亂一點。樸實的居民們並沒有終年生活在危險中的感覺, 遇上節日, 他們騎著象群在街道上遊·行慶祝, 隨處可見穿著傳統服飾的男女載歌載舞。一輛輛旅遊車將好奇的客人們帶到隊伍中間共同嬉戲,這是近幾年才開始流行起來的旅遊項目,為這座位處邊陲沒什麼和合適產業發展的小城帶來了極為豐厚的創收。看著這些居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臉, 很難想象這裏幾年之前還歸屬於金三角毒梟巨頭的控製。
一切的一切,都得歸功於近些年金三角地區幾個國家對毒品猛然收緊的打擊和管製。以臨近一座擁有話語權的超級大國為首,周邊國家每年大大增加了在禁毒方麵投入的開支。鐵血的軍隊和槍炮為這塊終年黑暗的土地迎來了解放, 盛放的罌粟花被推土機鏟起的那一刻, 無數逃出生天的百姓聚集在一起,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歡呼。
這座城市將這值得紀念的一天定成了永久的節日, 每到這天全城的百姓都會盛裝打扮上街過潑水節。喧鬧的歡呼聲跨越河麵, 帶動了河對岸另一個國家邊境線共同的狂歡, 隻是這令人振奮的喧鬧聲, 很難穿透山穀傳進雨林深處。
潮熱的空氣裏包裹著泥土的芬芳, 巍峨巨樹的傘蓋茂密到遮天蔽日, 圍繞著村寨的這一圈密林隱蔽得直升機從上空飛過都察覺不出端倪。黃金般的陽光從縫隙裏透出,打在一棟當地特有的吊腳竹樓上,這座房子蓋得很糙, 材質之間的空隙幾乎可以讓一些小型動物通過, 隻是在如此偏遠的村寨裏,這已經是村民們所能居住的最好的條件了。
有孩童呼嘯跑過,從密林追逐到空地,一頭紮進山頭栽植的農作物裏,將正在勞作的家人撞得東倒西歪,成功獲得了屁股上的腳印和一陣訓斥聲。
遠處能聽到什麼物體碾碎枯葉的細響,正在責罵調皮孩子的家長們猛地警惕起來,眾人鋒利的視線中,一輛身上全是灰塵泥點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好好清洗過的大越野車從小徑裏鑽了出來。
這可真是輛醜車,開在燕市街頭會引人圍觀的那一種。迷彩的車身在當下的環境裏頗具隱蔽功能,外部改裝了很多內容,比如大燈前誇張的防撞杠,以及車玻璃上拳頭大小的小缺口。它明顯曆經了不少風霜,刮掉的車漆索性已經不做修補,破破爛爛的敞篷皺巴巴地疊在座位後,開車的壯漢打老遠就舉起來一隻手,用這裏的語言高呼:“是我們!”
孩子們立刻發出喜悅的歡呼,從凶巴巴的家長們身邊一窩蜂朝車子跑了過來,警惕的成年村民們也放柔了臉上尖銳的神色,轉過身來,赫然是一群殘疾人!
他們有的缺失耳朵或者鼻子,有的軀幹處關節位置平滑一片,這使得他們幹起農活來比普通人要費力得多,甚至連簍子都必須掛在脖頸上才能固定。耳邊卻聽不到抱怨,隻有時不時響起的說笑聲。
越野車開過農田前,小麥色皮膚的年輕姑娘抱著調皮到直接順著車身爬進窗戶的小孩,大馬金刀地坐在副駕駛的椅背上,朝農戶們高聲打招呼:“桑博,今天的豆子怎麼樣?”
那位隻有一條胳膊的名叫桑博的黝黑村民用隻有三根手指的右手利索地摘下豆莢丟進竹筐裏,大笑著回答她:“都是好豆子!等過一會兒摘完了,我們煮一碗給你們送去!苗哥,不許調皮!”
他的後一句話是朝抓著後視鏡想有樣學樣爬進車裏的女兒喊的。
“去去去,去去去!”開車的壯漢滿臂紋身,一臉胡茬,麵目凶惡地一邊開車一邊擺手驅趕外頭追車的孩子,卻沒有一個孩子畏懼他。那個名叫苗哥的小女孩甚至從路邊摘到了幾朵精致秀美的小野花,朝他臉上丟去。
滿車的朋友哈哈大笑,好容易驅趕走了調皮的孩子,那壯漢抹了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臉,笑容裏寫滿了無奈,用中文不疼不癢地抱怨了一聲:“媽的,這群小兔崽子。”
車朝那幢簡陋的竹樓駛去,走地雞在前頭撲騰著翅膀驚慌逃竄,這裏的動物似乎都比城裏的樸實一些,躲車子你朝旁邊跑啊,哪有往前飛的。
打樓下就聽到了上頭哢噠哢噠的機械運轉聲,眾人相視一笑,那滿臂紋身的壯漢手撐在車窗上一躍跳了出來,三兩步順著樓梯爬上去。留在車裏的幾個朋友高喊了他一聲,沒得到回應,隻好收拾起放在後座的刀槍跟上前方那道背影。
竹門剛一推開,便露出了坐在裏頭背對大門的身影。竹樓裏光線有些暗,那背影頭頂掛了一盞充電露營燈,縫紉機被踩得飛快,布料從掌控者手中流水一般推開。
壯漢將提著的東西朝旁一扔,哈哈大笑道:“我們這次出去三天,你不會就在這踩了三天的縫紉機吧?”
他弄出的動靜實在太大,祁凱不得不暫停了動作,無奈回頭看他。
“你這幾天踩出來個啥啊……”壯漢盯著他掛在縫紉針上的那塊花布料,好奇又無語地靠近查探,“靠,我在裏頭呆了那麼些年,現在看到縫紉機都頭疼。你怎麼踩了十幾年都能踩不膩?還有這布料咋那麼花?弄出來給誰穿啊?”
祁凱沒回答,隻朝他丟在地上的那堆東西看了一眼:“我要的東西買了?”
“買了。”那壯漢翻看布料時,大門再次被推開,麥色皮膚的年輕女人領著其他夥伴從外頭進來,一邊脫外套一邊回答到。她彎腰從壯漢丟到一邊的紙袋子裏翻找片刻,找出來一條香煙,看到香煙上印刷滿的各種惡心的圖案,她臉上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淩空拋來。
祁凱接到後笑著說了聲:“多謝。”
壯漢這會兒已經看明白了,兩隻手指撚起布料的邊角,提起這片相較他的體型小得有點可憐的小衣裳:“這不是小孩穿的嗎?”
“你哪兒那麼多屁話?”這地方交通不便,物資稀缺,很多時候缺少的生活用品都要靠著偶爾出去的車子回來才能補上。祁凱等這口煙等了快兩天,迫不及待地掏出一根叼在嘴上,摸摸口袋沒找到打火機,索性踹了他一腳,手心向上。
辛辣的氣息嗆進肺裏,帶著一股粗製濫造的煙草味道,遠不如以前在國內時抽的特供好,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人出言抱怨。
眾人隨便找了處趕幹淨的地方盤腿坐下,祁凱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腦袋,問:“外頭最近怎麼樣?”
“慶祝筆劄節呢,滿街都是象屎。媽的,潑得老子一臉水。”筆劄節就是附近城市紀念毒梟被軍隊趕走的節日,當天小城的官員們會騎著大象帶頭上街領著市民和遊客過潑水節。眾人回來的時候剛好趕上這一慶典,馬路被擠得水泄不通,不留神還被孩子們的水槍暗算了幾下,紋身壯漢不禁出聲抱怨了兩句,語氣卻聽不出什麼不高興來。
祁凱笑了幾聲:“那國內呢?”
“還成,反正咱們聽到的消息都找人遞上去了,不就西南那幾個癟三兒嘛,沒道理搞不定他們。對了。”麥色皮膚的女人叼著煙重新紮了下淩亂的頭發,突然想到了什麼,手探進背心內衣位置,掏出一枚貼身安放的手機朝祁凱丟去,“這人是你發小那妹妹吧?我說是她大虎非說我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