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的熱力帶著食材的研香飄遠,村裏一群鼻子比狗還靈的小孩歡呼著成群結隊跑了出來,沒一會兒年輕人身上就掛滿了討食吃的小崽子。田哥穿著新裙子難得淑女地沒有爭搶,站在一邊安靜地等待好心人投喂,祁凱用匕首給她叉起一隻烤雞腿,剛想遞給她,便猛然對上了對方仰頭巴巴落來的,小雞一般好奇的眼神。
他怔在原地足足好幾分鍾,直到嘴饞的田哥等不下去了,跳起來從他的匕首上搶下了雞腿。
穿著花裙子的幼小身影如同得手的野獸那樣迅速跑開,祁凱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片刻後露出一個懷念又有些自嘲的笑容。
其他孩子們還在調皮搗蛋,把原先深沉的大人們搞得哭笑不得,大人們索性大方地請他們落座一並進餐,驟然熱鬧了許多的聚會中,剛剛聊到一半的話題再度被提起。
有朋友一邊切肉一邊調侃道:“凱哥,你剛才的話說的可不對,什麼叫忙完這段事情就申請回國啊,以後不能這麼說。”
回過神的祁凱重新坐下,聞言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落伍了吧?”說話那人哈哈大笑,“讓你平常不玩手機,這是網上最近特別流行的一個說法,叫什麼……立什麼來著?”
麥色皮膚的年輕姑娘笑著補充:“flag。”
“對對對!flag,立flag!”
祁凱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明白:“啥意思啊?”
一群沒文化同伴的解釋半天說得顛三倒四,麥膚姑娘笑得人畜無害:“你沒看過港島拍的電視劇嗎?裏麵經常有主人公說什麼這次事情成功就金盆洗手回老家之類的。”
“然後他就死了!”
“回不了老家了!哈哈哈哈哈!!”
祁凱琢磨了一下才搞懂是什麼意思,跟著笑了起來:“什麼亂七八糟的,說個回國還有那麼多講究……”
他話音還未落地,下一秒,密林裏傳來了一聲遙遙的槍響。
眾人:“……”
嬉鬧的孩子們瞬間安靜了,麵孔上天真的笑臉一掃而空,祁凱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靜,嗶嗶啵啵的火苗聲中,山林深處鳥雀驚飛。
大人們的神情逐漸陰沉了下來,紛紛自原地站起。祁凱朝竹屋比了比下巴,紋身男迅速起身上樓取武器,他摘下一直掛在肩上的槍上膛,孩子們不哭不鬧,隻是靜靜等待他的指揮。
搶到雞腿後逃走的苗哥飛快自遠處跑了回來,祁凱用當地方言囑咐她:“帶著朋友們回家,叫醒爸爸媽媽,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十歲左右的孩子鄭重朝他點頭,隨即帶著大大小小的一串蘿卜頭悄無聲息地離開。
整片村莊都在黑暗中動了起來,村民們嫻熟地迅速收拾好必需品順著隻有自己人知道的路線撤離,篝火邊的隊伍裏有人猜測:“可能是山林裏的老鼠想來夜間偷襲。”
這並不鮮見,為了達成目的不計一切手段,犧牲所有值得犧牲的東西,毒梟們的卑鄙和殘忍大多數時候遠遠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接著!”竹樓上的紋身男朝下方的夥伴們丟去槍,動作快的夥伴們已經提水熄滅了篝火,村民迅速撤離之後,黑暗裏的人們行動立刻加快。眾人迅速製定了幾個緊急方案並朝邊防緝毒大隊彙報這裏的情況,朝身上背彈夾時,祁凱聽到了近處的一聲輕笑。
轉過頭,是那個麥色皮膚的年輕姑娘,她高挑瘦削,細眉細眼,微笑起來的樣子和外麵普通的漂亮女孩沒什麼不同,這是他們團隊裏唯一的女孩,叫自己pure。
pure笑得雙眼彎彎,露出一嘴健康整齊的白牙:“你這個烏鴉嘴,剛說起flag居然就靈驗了。”
祁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這個鍋背得有點茫然,但看到pure細細瘦瘦的腿和胳膊,出於對女性的照顧心理,他多少有點擔心:“你要不要先跟村民一起撤走?這裏有我們。”
還在微笑的pure聽到這話後臉猛地一沉,她一腳蹬在樹上係緊鞋帶,將腿上纏繞了匕首的繃帶調整角度,而後拉開槍栓,上膛,利索地掛在脖子上,原地起跳,爬上樹幹。
她爬得飛快,在夜色的掩護中行動悄無聲息,唯有一雙眼睛出奇的亮:“你不要忘了我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pure是他們團隊中唯一沒有蹲過監獄的,她是老撾華人,在中國接受過高等教育,二十歲那年,在老撾經商的父母雙雙吸毒過量去世,當地法律無法給她滿意的結果,她於是單槍匹馬,用一把匕首殺死了與她父母交易的毒販。
而後從無窮無盡的追殺中金蟬脫殼,跨越邊境,來到了這個地方,最近的幾次戰鬥中,更是親手殺死了不下十名毒販。
祁凱意識到了自己沒道理的擔憂,抱歉地朝找到了合適的隱蔽位置,正獵豹般蟄伏在大樹枝丫上的女孩笑了笑。
危險越發迫近,祁凱望著遠方的密林,夜色下的天際線宛若探不見底的深淵,隨時張開大口欲擇人而噬。
祁凱是先驅指揮,需要探查敵情。他站在一處高高的石台上,在身後眾人擔憂的視線中觀察前方,不知為何,突然間有一股衝動浮上心頭,驅使他回頭提議:“這次能活下來的話,回國就去燕市玩兒吧,我帶你們認識我在那的朋友。”
“閉嘴!”周圍蓄勢待發的戰友們異口同聲地喝止住他的烏鴉嘴。
祁凱無聲大笑,回首扣緊扳機,目光遙望遠方,漸漸沉靜了下來。他捏起胸前的那枚布袋,湊近嘴邊,落下一記親吻。
隨即縱身一躍——
天地間無盡槍聲。
清晨,燕市,城東,東泰小區。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柔軟地探出頭來,屋內安穩靜謐,寬敞的大床上,隻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床頭上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嗡嗡震動,吵醒了正在酣睡的兩位主人。
林驚蟄哼哼幾聲,似醒非醒,肖馳半夢半醒中伸手捂住他的耳朵,而後睡眼惺忪地在床頭摸索,拿到手機,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誰啊,那麼早打電話,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他有點不耐煩,但又覺得可能是急事兒,接通後湊到耳邊:“喂?”
“喲!”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肖總!還沒起床啊?”
肖馳:“……你誰?”
“操,這也太他媽無情了!”對方傷心地指控了一聲,而後迅速切入正題,“我回國了,趕緊的,睡什麼睡,帶你家林總出來請客吃飯!”
肖馳:“……”
他聽出來了,媽的。
林驚蟄打了個哈欠,在他懷裏費力地睜開眼:“誰啊?怎麼說兩聲就掛了?”
“沒誰,睡吧。”肖馳拍拍他的後背,順手將屏幕再度亮起的手機調整為靜音,語氣平靜地回答道,“賣保險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