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幾許,他恍然清醒。上下審查,見自己身形飄忽,前後透影。再看去周圍。
但見青山隱隱,素綢彌繞。玉床帶枕,迢遞聲梟。這般自顧觀玩起來,惝恍間,忽聽到陣陣歌聲入耳。他循幽向前,那歌聲漸變清晰起來。
愈行愈近,他見一枚老叟,身穿樸素,頂戴箬笠,坐於潭邊青石之上悠然垂綸。
這老叟歌聲曰:
日月隨時開,四季無分度。日白好懶觀乘景,日昏霞嵐莫采薇。月東閑坐細星雨,月中趣竟弈周翁。春聞芳菲吐,夏迷荷花渚,秋步金菊路,冬猜臘枝處。閑垂釣,獨垂釣,聞世間,淡世間。悠然一杆,釣去人間浮生道。
他聞其歌聲新奇,知道不俗,不禁上前作揖打問,“老丈,晚生有禮了。”
這老叟側頭看去他,乃笑而問曰,“少年郎,你來自哪裏?又緣何來到此間?”
“我緣本將門子弟,忝列朝班。因一戰事,陷人圈套,故來到此間。適想來,此間莫不是地府陰曹耳?”
老叟笑答,“此處非常。洞洞灟灟,時時頓頓,外外內內,合合分分。乃自成一體也。”
他複問曰,“嚐聞人死魂散,魄飛六合。理當赴冥受審,後轉世投胎。而今真個怪事,怎的落入此間?”
老叟曰,“此間如何不好?不論世事,不落塵間。少年郎,你可聽我言來。”
老叟言曰:
觀花玩水兩不誤,日新月異自分明。
花開幾片淺嚐齒,浮舟水上日月侵。
時能青蕪酣睡醒,恰許羽鵝啼囀靈。
濁酒一壺醉,爛醉心知數。
耳邊風細語,便得驚蛩處。
抓去驚蛩編竹甕,閑來對影交促織。
謾道玩遍此間好,數語莫得無窮妙。
經我言,自當知。
天地頭足兩邊,日月雙肩能連。
兩袖風浸股飽,背帶星雲腰兼。
目睹霞飛霧起,耳聽江水臨前。
一杆老竹垂線,釣罷古今人間。
少年郎,受我言,不如甘心就淡薄,自有清風賽人間。
他聽罷老叟言語,曰,“老丈之言自有道理,然我方今二八,如何此般老性?況我緣本軍涯多年,停雲閑就,不啻於猛虎荒丘,蛟龍淺流。”
“是常言,大丈夫帶三尺之劍,或建功立業,或拯溺救焚。何得委於無奈,屈居一處?不若早些投冥,些許年後,亦可頂天立地,肩扛日月,抱人鼎鼐,腰環山嶽。”
老叟聞言發笑,曰,“也罷,少年郎,你心有不甘,全因生前執念。而今你我相逢,亦自有緣。我與你一物。”
老叟悠然提竿,但見釣將上來一物。
這東西黑不溜秋,有成人手掌大小,外形分辨乃一口鍾的模樣。細看去,俱無光彩,亦無鐫刻。
他接過老叟拋將過來之物,問曰,“老丈,此是何物?破爛一般,不複用也。”
老叟笑曰,“少年郎,你有所不知啊。似這類物事往往藏拙於外,金玉其內。濁眼凡胎,豈得其中玄妙?我有詩曰,你可好聽。”
老叟詩曰:
洪荒太古最神靈,會與千般就勝名。
光放無極容海嶽,音傳半調越天庭。
祥翎莫與盤雲彩,野獸無分俯爪塵。
往日真威不複在,且教鍾落號蒼鳴。
他不甚明了,隻是謝過老叟,複問去,“老丈,不知我這一去何如?”
老叟笑曰:
少年郎,受我言,自然知。花開幾度複春秋。金鵬折翅更千裏。當年少,哪多愁?卻時有,殊不知?人生若得千般許,大道何由通齟齬?
聞言,他暢然一笑,曰,“自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