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午下班時,邱建國順路去了連長齊誌國家裏。他拎了兩瓶酒四瓶罐頭,打算感謝連長讓他正式成為王國誌的副駕駛。一年前從馬車上摔下來,讓他得了個“大扁頭”的綽號。兒子也連帶著
被人叫做“二扁頭”。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了總場領導,
當然是老婆攙扶著去的。他用湖南人的精明聲淚俱下地說,自打從馬車上摔下來後,他對馬產生了極大的恐懼。平時無比熟悉、無比親切的馬兒,如今一抖鬃毛,一甩尾巴,甚至一聲響嚏,都讓他心驚肉跳。他表示,除了趕馬車,任何艱難苦累的革命工作他都會勇敢的承擔下來,毫不畏懼。
總場分管機務的副場長蘇西廬耐心地看完了他的表演,然後
笑而遣之。
“瞅你那熊樣,窩囊廢!”從場部出來,邱建國的東北老婆就罵他。
“鄉巴佬,你知道個屁。”邱建國知道事情辦成了。在九連還有什麼艱難苦累的工作呢?不過就是幫忙打下手,學修理,時間一到,上車成為機耕隊的司機罷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找胡世文開一張病假條,然後靜等調令下來。
胡醫生很痛快地給他開了十天病假,畢竟人家爺倆的外號是胡衛東直接造成的。
調令下來時,邱建國的病假還沒休完,他一把撕碎病假條,誇張的一瘸一拐去報到。沒用幾個月,非常容易操作的“東方紅”履帶式拖拉機就聽話地任憑邱建國擺弄。在有人缺崗時,邱建國也能湊個數,像模像樣的開著“東方紅”翻地耙地,領導們也很放心。
事情的發展一如邱建國預想的那樣,今天早會上齊誌國宣布:邱扁頭從明春開始,跟著師傅王國誌學習駕駛“東方紅三號”。邱建國激動的站起來分別給齊誌國和矮壯憨厚的師傅王國誌鞠躬。
風中的寒氣很重,冬天就要到了。家家戶戶都已經儲好了冬季的土豆、大白菜、蘿卜,漬好了酸菜和各種各樣的鹹菜,這些蔬菜絕大多數來自小菜園和按人口分配的自留地。門前菜園裏碼垛著大囤的幹牛糞,山上幹透的草垛也將陸續運回來,高高的堆在菜園裏的冬儲窖上麵。
剛進院,邱建國就聞到了油炸麻雀的香味。麵粉加工廠場院上晾曬的幾十萬斤小麥,吸引了無數鳥雀。每天都有上千隻家賊、百靈和其它鳥雀喪生在人們的彈弓和捕鳥夾子之下,成為酒徒們的下酒菜。
齊連長家在場部住宅區第一棟第三家,兩間半的石頭房。軍馬場住宅的大小,不分工種和職位,隻看家裏人口的多少。每棟房五家,分為一間半、兩間、兩間半和三間房,你家戶口本上有幾口人,你就住多大的房子。公平公正,很少鬧糾紛。齊誌國一家三口外加一個瘋老爹,正好分給了兩間半房。
進屋就是灶台,灶內柴火燒的正旺,再往前是一間小屋,是齊誌國瘋老爹的臥室,向左拐,是正房,一家三口的臥室、餐廳兼客廳、書房。一鋪大火炕,地上懸空架著著兩口紅色的大木箱,一個大衣櫃,裏麵放著少的可憐的衣服厚得嚇人的被褥。靠東牆放著一張辦公桌,上麵擺著“琴台牌”收音機,這是軍馬場最豪華的
品牌,還有一套茶壺茶碗,辦公寫字、待客飲茶、新聞評書三合
一。這是軍馬場的標準家庭布局。雙職工家庭的院裏,還會多一輛“永久牌”“飛鴿牌”或者“鳳凰牌”的自行車。
“你看,來就來唄,還拿什麼東西呀!”齊誌國端坐在炕上,麵前的炕桌上燙著一壺酒,一盤香噴噴的油炸百靈鳥,一大海碗羊排骨
,一碟酸黃瓜。齊東強在炕梢很專注地擺弄幾個鋼珠,這是從廢軸承裏砸出來的高級玩具,對進來的邱建國完全沒有反應。
爺倆長得很像,一看就是親生的。白白淨淨瘦俏精幹的齊誌國看上去像個白麵書生,不過邱建國知道偵察兵出身的連長手黑著呢
!擒拿格鬥,分筋錯骨,刁大虎是場部和九連最霸道的一個,酗酒鬧事把三個大舅哥都打趴下了,卻架不住齊誌國的三拳兩腳,被揍得哭爹喊媽,直喊服了服了,齊連長你就是我親哥。
“上炕坐,邱大哥。”齊東強的媽媽梅花熱情的招呼邱建國,“炕上
熱乎,趕上了就喝點兒。”接著就說齊東強:“這孩子,怎麼不知道招呼人呢?忘了大人怎麼教你的!”
梅花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舉止打扮端莊得體,同樣都是綠軍裝藍褂子,可是穿起來卻有完全不同的效果。邱建國想到自己的老婆也是這一身衣著,看起來就是個趕驢車的。
“扁大爺好。”齊東強聽話的打招呼。
“哎。”邱建國脆生生的答應一聲,隨即臉有些發燙。齊誌國兩口子
忍不住笑出聲來。
齊連長家幹淨的出奇,收音機旁點著衛生香,牆麵白灰沒有一個黑點,房頂糊的不是報紙而是大白紙,連炕席都一塵不染。邱建國不好意思脫鞋,堅持著斜坐在炕邊。兩人端著三錢三的牛眼盅,倒上醇厚濃烈的軍馬場青稞酒,有滋有味地喝起來。
梅花從外屋端進來一大盆滾燙的羊雜湯,齊誌國的瘋老爹緊隨其後,氣呼呼地抖動著山羊胡子,罵道:“畜生,不孝的畜生,又背著我吃好吃的。早晚天塌地陷,滅了你們這幫小雜種!”
看樣子氣的夠嗆,幹瘦的身體一聳一聳的哆嗦著,嘴角冒著白沫
。齊東強嚇了一跳,趕緊手足並用挪到了炕裏麵。梅花連哄帶勸給公公盛了一碗排骨,把他弄到了小屋裏。
“怎麼?還總犯病?”邱建國關心的問道。
“哎。”齊誌國歎了口氣,“病得越來越厲害了。現在不敢把東強單獨放家裏,連孫子都打。昨天脫光了在院子裏溜達,差點兒凍壞了。隻是苦了你弟妹。秋翻的時候,我值夜班,老家夥成宿成宿的砸門。娘倆睡不上囫圇覺。”
“來,喝酒吧。越說越上火。”齊誌國滿臉的無奈。“對了,聽說學校的老黃牛丟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