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老人很喜歡童玉寶,確切的說,他更喜歡童玉寶的胡子。童玉寶的胡子就像一個大寫意的問號,從鼻孔開始終結於腮邊,濃密,有條理,而且和稀疏的、絡繹不絕的絡腮胡子涇渭分明。這把好胡須隨著主人的喜怒哀樂變換著形態,就像金福山的詩句會根據情感的變化,隨之潑撒出不同的平仄韻律。童玉寶寬大的臉龐,高高的顴骨,“孛爾隻斤”式的眼球,率性而為的處事風格,以及從小騎馬造成的羅圈腿,走路貓腰低眉回看的神態,無不全方位的詮釋著一個蒙古人存在的證據。
看在童玉寶遠道而來的份上,孟和老人熱情的陪了幾杯酒。然後亮了一下杯底,道了一聲“自便”,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了。
童玉寶巴不得老人告辭,有孟和老人在旁邊,實在是太拘束了。老人走後,他和胡世文放鬆了不少,繼續把酒言歡。當中金福山進來過一次,看到童玉寶後,咂了咂舌頭,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童玉寶和胡世文低聲細語的喝酒談天,隨著酒喝的多了,語調越來越放肆,從惡狠狠的低聲逐漸變得高聲浪語,大嗓門都快把房頂掀開了。孟和老人審時度勢知道酒徒們的德行,屈尊在房裏沒有出來製止。
胡衛東睡在酒桌旁邊的被窩裏,他非常喜歡在半夢半醒之間聽爸爸和童玉寶叔叔用蒙語嘮嗑,不像妹妹胡衛華看見童玉寶就害怕。童玉寶喜歡逗小孩,看見小孩就愛說“你的耳朵真香”“你的雞、雞給我當下酒菜”之類的話,十個孩子能嚇破膽九個,唯獨胡衛東是個例外。在他剛剛開始學會往外冒話時,就愛跟童玉寶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訕,童玉寶很喜歡胡衛東,不止一次要跟胡世文論親家。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我說,你那個破兒子有什麼好的?看見大人都不知道打個招呼,你看我閨女,長得漂亮吧!看見人叫叔叔叫大爺,嘴甜著呢!你兒子連飯都吃不明白,我閨女才比他大兩歲,都會做飯了,比他阿媽做的飯都好吃。說實在的,
要不是看在衛東媽的麵子上,我才懶得一次次跟你提這事!”
胡世文知道老友又開始糾結這件事了,孩子還這麼小,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如果不負責任的答應了這件事,絕對是愚蠢的。許了親就要過禮,蒙古人一諾千金說了就要算數,不像漢人酒話說完
,第二天就忘了這回事。新社會新風尚,現在的人變化大,如果按照舊風俗許了親,在今後漫長的年月裏萬一哪方麵出了差錯,彼此都會很尷尬。胡世文和往常一樣趕緊轉移話題,好不容易才圓了童玉寶的麵子。
“起來,兒子!”胡世文掀開了被子,照胡衛東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給你童玉寶叔滿上一杯酒。”
胡衛東裝著睡眼惺忪的樣子,爬起來給童叔倒酒。他其實早就精神了,聽到童叔又一次提出讓他當姑爺,胡衛東的心就狂跳起來
。太他娘的嚇人了,這麼小就有了老婆,會被人笑掉大牙的。胡衛東還依稀記得童叔的女兒娜仁,那是一個很乖巧很漂亮的小姑娘,比他爸爸長得好看多了。在二連的那幾天,她總是用蒙語和他說話,笑著用胡衛東的腦門“啪”的一下磕開煮熟的雞蛋,然後再把剝完皮的雞蛋喂到他的嘴裏。
“你知道嗎?兒子。”胡世文指著童玉寶說,“你童叔是騎兵出身,
軍事素質老厲害了!算是咱們蒙古族的好漢,要不是生在和平年代,他就是草原上的拔都。看樣子你還不信,來,玉寶,你給這小子露一手!”
胡世文拿起一根竹筷子,雙手捏著筷子的兩頭舉向童玉寶。童玉寶伸出小指,使勁運了運氣,隻聽“嗨”的一聲,童玉寶用小指頭將竹筷劈成兩截。
胡衛東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過除了今天這個節目,他還聽過童玉寶丟馬刀的故事。有一年冬天,童玉寶去場部送信,返回連隊時已經天黑了。那時候他還沒有結婚,回到當時的宿舍後,又困又累,幾個戰友給他留了幾張蔥花餅、一隻羊大腿和軍用背壺裏的烈性酒。童玉寶餓壞了,坐在熱炕上狼吞虎咽,戰友們幫他將軍馬登記入廄,回到做為宿舍的地窨子時,童玉寶已經酒足飯飽睡著了。
睡得正香時,童玉寶猛地驚醒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把馬刀弄丟了。醒來之後,童玉寶才發現這不是夢,他真的把馬刀弄丟了!他清楚的記得,戰馬是戰友幫著登記入廄的,半自動步槍
還在地窨子的槍架上擺放著,可是馬刀呢?馬刀哪裏去了?
童玉寶驚得睡意全無,他坐在被窩裏拍著腦袋仔細回想,中午從場部出來不久,他忽然感覺肚子不太舒服,就下了馬想去方便一下。蒙古族從來不在路上或者路邊拉屎,童玉寶絆好戰馬,朝路邊的草地裏走了幾十米,解開腰帶,順手將連鞘的馬刀插在厚厚的雪地裏,然後脫下羊皮大衣,冰天雪地的時候連上廁所都很麻煩,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