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天高雲淡,小麥已經由青轉黃,謙遜的低著沉甸甸的頭顱。無邊的麥浪隨風起伏,天地間充斥著豐收的氣息。
道尓吉老漢坐在吉普車裏,兩眼始終望著路邊的麥田。吉普車顛簸得很厲害,它像一隻頑皮的野兔,在崎嶇不平的草原路上蹦蹦跳跳地奔跑。轉過巍峨的老爺山口,道尓吉老漢看到了這塊麥田的開端,又過了幾十裏路,這塊麥田的終點,才十分突兀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大地的顏色也由金黃色一下子變成了綠色。
顏色的突然變幻,嚇了道尓吉老漢一跳,他這才從無邊的麥浪中抽回了思維,對車裏的其他人說:“好大的一塊麥田!比北路鎮所有的麥地加起來還要多!”
車裏所有的人都被道尓吉老漢的話逗樂了,包括胡衛東在內。心直口快的林雪峰告訴他,這隻是軍馬場很普通的一塊麥田,像這樣的麥田,軍馬場還有很多,分布在各個連隊。
沈長安說,過半個多月就要麥收了,到那時候,聯合收割機在前麵走,接麥粒的卡車在後麵跟著,像這麼大的一塊麥田,一個來回能接好幾卡車麥子。卡車與收割機的轟鳴聲驚擾起無數的野雞、沙半雞和鵪鶉,有時候,站在卡車上接麥粒的職工,用木鍁都能打死幾隻。
秋收時,講究的是“顆粒歸倉”,但這隻是一個夢想。烏雲一般的鳥雀此起彼伏,與人鬥智鬥勇,家屬隊隻圌堆,不掃場院,因為麻雀在一夜之間就會把這個工作完成了。連稻草人的帽子,都會被狡猾的烏鴉們叼走,絮成過冬的鳥窩了。孩子們的鳥夾子和彈弓就算一下都不落空,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道尓吉老漢聽得連連咂舌,胡世文也告訴二舅,軍馬場的小麥基地全部是機械化作業,連春天撒農藥,都由飛機完成。飛機灑藥之後,便是六一兒童節,臨時飛機場上彩旗飄飄,又開始了學校的運動會,就像兩個緊挨著的盛大節日。
胡世文又說,去年他給飛行員當臨時的保健醫生,第一次坐上了飛機。兩翼的農用飛機灑藥時的俯衝所帶來的失重感,以及兩翼飛機狹小空間裏的農藥味和機油味,使他連早飯都吐了出來。
幾個人連說帶笑,很快就繞到了老爺山的南麓,從吉普車裏望去,山上的老爺廟依稀可見。道尓吉老漢問道:“我記得廟裏有一個老道,是你給送上去的,現在還活著嗎?”
還沒等胡世文開口,沈長安笑著說:“老家夥硬實著呢!九十多歲了,饞嘴巴舌的,去年還坐著牧民老鄉的勒勒車,到場部的大商店買糖吃呢!”
胡世文接茬說:“也是老家夥命中注定,碰上了黨的好幹部,蘇西廬每年給他批條,十袋白麵,三十斤菜籽油,加上老東西從牧民那裏收禮收到的奶油炒米,一個人根本吃不完。聽說,他還經常到蒙古包裏送他蒸的饅頭,人緣好得不得了。他壓根不愛吃素油,聽說褚神龍把菜籽油都換了羊油和牛油。他娘的分明就是個假喇嘛、假老道嘛!”
沈長安感慨地說:“是啊,褚老道衣服前麵掛的,全都是世文給他的主席的像章,衛東侄子寶貝似的珍藏。這才是保佑他的人!”
胡衛東生氣地喊道:“好啊,爸!原來你把我的毛主席像章送人了?!我還以為是金貴偷走了!”
胡世文拍了兒子的腦袋一下,狡猾的笑了。
道尓吉老漢從老人的角度出發,用蒙語擔憂地說:“天不下雨渴死人,沒兒沒女愁死人!你們嘴裏的這個老家夥,其實是一個苦命的人,掙命的人!”
胡世文想了想,不甘心的說:“去年幾場大雨冰雹,老爺山的半山腰,忽然出了一個泉子,離他住的小屋隻有一百多米,泉水又甜又清,比十年前咱們老招待所的井水,還好喝!現在,我阿爸想喝茶,就催著讓我去老爺山接泉水,其實那破泉水裏,還飄著阿日布登家的羊糞蛋呢!阿日布登和哈達布和的羊群,中午時就在那裏歇腳。”
大家都笑起來,隻有道尓吉老漢認為,半山腰出泉子,是老天爺在照顧褚老道。
吉普車繞過老爺山,大概又走了四十分鍾,已經出了軍馬場的地界。向車前看去,一路都是下坡。沈長安把車停靠在草原路邊的草地上,幾個人下車解手、吸煙,前路漫漫,吉普車仿佛停在山頂上,這是將要下大壩的前奏。下了大壩以後,山巒就會越來越少了,景色也會變得十分枯燥。林雪峰不吸煙,他領著胡衛東向山坡上的一個蘑菇圈跑去,秋天溫差大,夜裏氣溫很低,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下,蘑菇長得又肥又厚,還不生蟲子,跟南方的冬菇很相似。
蘑菇圈很大,可惜裏麵一個蘑菇都沒有,也難怪,離草原路這麼近,裏麵的蘑菇早都被人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