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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琉回來了。
這個消息第二天早上在宮女口中得到證實。據說太子是昨夜子時回到東宮的,從馬車上下來時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皇帝擺宴,席上眾人向他敬酒,他來者不拒,杯到酒盡,喝得酩酊大醉,這會兒還沒醒。
錢明珠提筆落下最後一個字,將信箋封口,喚來允如道:“將此信送至錢府,記得帶口信回來。”
“是!”允如拿了信,又回頭看她一眼,“太子妃……”
“有事?”錢明珠抬起頭。
允如遲疑道:“太子妃,你不去看看太子嗎?德妃早早就趕去了。”
“那很好啊,有人去了,我就不用湊熱鬧了。這封信很重要,速去速回。”
“噢,是。”允如不敢再多問,匆匆離去。
錢明珠推開窗子,目光開始飄得很遠。
他竟然喝醉了……那個曾經說不喜歡喝酒不允許自己不夠清醒的人竟然醉了……
窗外鳥語花香,春色盎然,很多東西就像白雪一樣,隨著季節的更替消弭無形。
旭琉此番回來變得更加忙碌,晚上偶爾經過他的書房時,都會看見窗上映著他伏案工作的剪影。
錢明珠總是淡淡地瞟一眼,然後無動於衷地轉身離開。春天令她變得浮躁,懶洋洋的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有時候看著文人學士各抒己見雄辯滔滔的樣子,竟會萌生出倦怠之意。
嫁入東宮才不到半年,日子便已變得如此乏味單調,那以後的幾年幾十年一輩子,又該怎麼消磨?
然而她並沒有無聊太久,五月初十,皇上的五十大壽到了。
銅鏡內,錦衣華服,堪與日月爭輝。
四周的宮女們連連稱讚:“真好看!宮裏美女雖多,可太子妃一站出來,就全把她們給比下去了!今天壽宴上,太子妃肯定是最美的女人。”
“你們知道不?德妃的貼身丫頭簪兒,一早就在咱們窗口偷偷摸摸往裏看,被我撞見了還擺出一副臭架子死不承認。我看八成是上回見太子妃穿的戴的都比她主子別致,這會兒趕上皇上大壽這麼重要的日子,便眼巴巴地來探情況了。”
“讓她看好了,有本事讓她主子也做一套去。”
錢明珠皺皺眉,將穿好的衣服又脫了下來。
“太子妃……”宮女們驚呼。
“這件衣服今天不能穿。”
“為什麼啊?”
“太引人注目了,給我換那件淺紫色的吧。”
允如偏了偏腦袋,迷惑道:“引人注目不好嗎?”
“如果是太子的宴會,我衣著光鮮豔冠群芳是應該的,但是今天是皇上的壽宴,女主角應該是皇後,我不能喧賓奪主搶皇後的光彩。懂了嗎?”做人難,做宮裏的人更難,錢明珠輕歎口氣,覺得真是累。
因此當她在宮女的陪同下走到大門前,看見一身豔紅紗衣的王芷嫣,心中暗暗好笑。但當旭琉遠遠地出現時,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還是他自江南回來後兩人第一次相見,一見之下,吃驚不小!
他竟然變得那麼瘦……
旭琉本就很瘦,但現在幾乎算得上是皮包骨頭,他的雙眼深陷布滿血絲,日夜辛勞,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憊。
錢明珠心中微顫,一股憐意就那樣悠悠升起。
旭琉看到她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侍衛牽馬過來時,他搖了搖頭道:“不,我有點倦乏,我坐車。”
侍衛恭身退開,旭琉朝這邊走過來,他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然而,他最終還是上了王芷嫣的馬車,臉上的表情很凝重,顯得心事重重。
“走吧。”
太子發話,車夫馬上揮鞭而行,綠簾馬車繞過紅簾馬車,走在了前頭。錢明珠立在車旁久久不語,直到身旁的宮女輕碰她的衣袖低聲提醒她時,她才咬了咬下唇,提裙上車。
車簾被春風吹開,飄起,又落下。走在前方的馬車就這樣一下子飄入視線,一下子又被簾子遮掩。
無所謂,他不遵循禮教與正妃同坐,他要在天下人麵前偏寵他的側妃,他樂意提供話題笑柄供人津津樂道,那都是他的事,她問心無愧就行。
錢明珠輕嘲,將車窗關上。
他又在看她。
錢明珠低垂著眼睛,心中暗暗一歎。
怎麼這麼巧,偏生對麵席上坐著七皇子毓琉,那目光帶著執著緊跟著她,片刻不曾挪移。
如此失禮莽撞,難道他不怕遭人非議?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眾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和竊竊私語,她卻不可以。於是錢明珠抬起頭來,回視毓琉的目光淺淺而笑,“七皇弟,我知道我欠你一隻玉枕,但你也不必這樣盯著我,生怕我不給吧?”
將曖昧轉為坦然,一向是她的拿手絕活。
毓琉的目光黯了下去,正想說什麼,隻見四皇子與五皇子已雙雙站起,走至大殿中間送上賀禮道:“這是我們送給父皇的賀禮,恭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禮盒打開來,是以純金鑄造鑲珠嵌玉的福祿壽三星,禮物或許普通,但寓意卻好。其他皇子們連忙效法各自獻上禮物,龍心大悅,一時間氣氛好到了極點。
旭琉待諸位弟弟都退下後才站起來走了過去。皇後笑道:“太子最後一個出場,可是要壓軸?”
旭琉沉默著沒有說話,自胸中取出一封信箋遞上去。
皇帝接過信箋,打開來看了幾眼,臉上笑容頓失,最後臉一沉,將信箋拋在一旁道:“今天我不想談這件事。”
“可是父皇……”
“我說,我不想談這件事!”皇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朝臣們開始紛紛私語,不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麼,惹得皇上這麼不高興。
旭琉又默立了半晌,忽然跪倒在地。殿內頓時起了一片抽氣聲,連皇帝也變色驚道:“你幹什麼?”
“父皇,夏天已近,洪水即來,黃河堤壩偷工減料,根本不堪一擊,數萬條人命危在旦夕……”
“住口!”皇帝拍案而起,厲聲道,“我說了,今天我不想談這件事。”
旭琉還待多言,看見一旁母後臉上流露出的哀痛之色,不由心中一軟。他低低一歎,臉色灰敗地退回座位上。
被他這麼一攪,場內的氣氛非常尷尬,人人垂首不語,生怕一個不慎惹來禍端。一時間殿內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忽然一聲輕笑甜甜響起。
眾人朝聲音來源處看去,見到錢明珠盈盈自席上走出來,拜倒在地道:“海屋仙籌添鶴算,華堂春酒宴蟠桃。願父皇庚婺同明,永壽康健。”
皇帝臉色緩和了下來,但神色依舊淡淡,“平身吧。”
錢明珠站起來,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送什麼給父皇祝壽,都隻是借花獻佛而已。但是兒臣還是借來了一朵花,就不知此花是否入得了父皇的眼了。”一語引起諸人好奇,連皇帝都微感興趣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