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和特卡喬夫兄弟(1 / 2)

選擇特卡喬夫兄弟的這張草圖,並不是因為這兄弟二人曾獲前蘇聯“人民藝術家”的稱號,是當今俄羅斯在世的頂級藝術家之一。更直接的原因是這件作品現在的主人是中國一位名叫伊蕾的女詩人。

我和伊蕾認識很久了。大約在一九七七年,我們同赴河北省的一個業餘文學創作座談會,我們被分配在同一個房間。那時我還在河北農村插隊,剛寫過兩三篇小說;伊蕾在河北一家具有保密性質的兵工廠當工人,已經是河北詩壇引人注目的新星了。回憶當初,第一次見麵的伊蕾給我留下了極其鮮明的印象:苗條的身材,燙過辮梢兒的兩條過肩辮子,兔毛高領毛衣……這個組合係列在那個尚未開放的時代算得上是“先鋒”了。開會之餘,我們就在房間聊天。伊蕾長我幾歲,她顯得格外見多識廣。她為我背誦海涅和普希金的詩,哼唱舒伯特的小夜曲,並告訴我她的愛的秘密。她是那麼熱情奔放、坦誠透亮,那麼相信我這個與她初次謀麵的人。她滿懷詩人的浪漫,卻又沒有那種不著邊際的飄渺。她的浪漫是以可靠的樸素作底的;她的奔放也不是虛張出來的,你領受更多的是誠懇。後來,在八十年代,她寫出了著名的長詩《獨身女人的臥室》。這首影響了當時一批女作家精神領地的長詩,我認為它至今仍舊是伊蕾無可爭辯的最好的詩,也是她給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壇無可替代的最明澄的貢獻。有時候我會讀一讀這詩的某個段落,我被她內心的勇氣所打動,被她那焦灼而又徹底的哲思,她那幹淨而又詼諧的嘲諷,她那豪邁而又柔軟、成熟而又稚嫩的青春激情所打動。這就是伊蕾了,這是一個太純粹因此會永遠不安的女人。

多年之後伊蕾回到她出生的城市天津,當她作為《天津文學》的編輯認真地向我約稿時,她的約稿信是短而富有詩意的,其中有這樣的句子:“……我像愛我自己一樣地愛你……”她鼓動我把小說給她,我還是讓她失望了。後來她去了俄羅斯,在莫斯科生活了幾年又回到中國。這中間我們的聯係一直不太多,我隻是猜想,伊蕾出國最初的動機可能是想賺些錢回來。以前聽她說起過她幻想著擁有自己的一所大房子,她要在房前種許多玫瑰,然後不受生活所累盡情寫詩。幾年之中她和朋友通過做工藝品生意賺了一些錢,她對我說那實在是太辛苦的賺錢——而且正遇盧布貶值,她又無法將手中的盧布及時兌成美元。我見過一些她在莫斯科的照片,很多是她在房東家拍的。有一張是在莫斯科的嚴冬,她站在房東門口,身穿羽絨服,肩挎“雙肩背”,頭戴花色豔麗的大圍巾,正準備出門去“辦貨”。她的臉色紅撲撲的,真是英姿颯爽,和她另外一些照片中略顯的淒然和惆悵判若兩人。我就在這張照片裏看見了伊蕾骨子裏的倔強和執拗,還有她的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那麼,伊蕾就要過上住在大房子裏,種著玫瑰花盡情寫詩的理想日子了。可是她忽然把賺來的錢都買了俄羅斯油畫。對油畫並不內行的這位詩人在莫斯科的一些朋友的陪同下,幾年之內乘火車、汽車——也許還有船,前往列賓住過、列維坦畫過的位於紅鬆林裏的優美的“畫家村”,一趟趟地拜訪畫家、“聯絡感情”。為了買畫,她和那些大牌畫家討價還價。一定是她的誠懇打動了他們,她的純正的詩人氣質是容易和人溝通的。二○○○年夏天,我在莫斯科時,見到好幾位伊蕾的朋友,比方俄羅斯愛樂樂團團長左貞觀先生,俄羅斯美術家協會第一書記、畫家薩羅明先生……他們告訴我,他們很喜歡伊蕾,喜歡她待人的友善和天真。所以她的運氣真不錯,幾年當中她買到了像特卡喬夫兄弟這樣的俄羅斯頂級畫家的畫作,並和這兩個老頭結下了很深的友誼。當錢不夠時她就向國內的家人借,弟弟妹妹的錢她都借過。不能簡單地把伊蕾的這種舉動解釋成自幼對俄羅斯藝術的熱愛——比方說我也是熱愛俄羅斯藝術的,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買他們的畫。我不能不想,這個伊蕾,到底她還是個詩人,她的理智絕對服從著她的靈魂——甚至是靈魂裏凸現的一朵火花——然後就是不顧一切了。於是也才有了以後的一個屬於她自己的美術館——位於中國天津的卡秋莎美術館。

今年五月伊蕾打來電話,告訴我,由她親自設計並監工的她的卡秋莎美術館已經開館了,很希望我能去天津看看。我為此專門去了天津,在南開區一條新建的文化街上,伊蕾站在她那小小的美術館門前迎著我。這是朋友慷慨借她的一套臨街住房。她布置了兩層展廳,約有近二百平方米的麵積。做舊的木地板,故意使之顯得粗笨的仿橡木樓梯,厚重的窗幔,枝形吊燈,茶炊和織錦緞臥榻……一切都透著女館長伊蕾所造就的俄羅斯氛圍。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屬於她的寶貴財富——一些當代俄羅斯畫家的油畫原作:特卡喬夫兄弟、梅爾尼科夫、法明、科爾日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