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中心之魂(1 / 2)

在美國,不論到哪裏參觀,都有熱心的講解員為你解說。他們有義務的,也有專業的,有的甚至就是一個部門的工作人員或負責人。

風景秀麗的康考德在美國獨立戰爭中以英勇抗擊殖民者而著名,距那八公裏便是獨立戰爭打響第一槍的萊克辛頓。在康考德義勇軍國家公園展覽室門前,一位年輕姑娘身著十八世紀的農村粗布衣裙,手搖木質紡車,為遊覽者表演紡毛線,並娓娓述說著在那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此時她分明是一位在戰爭年代支援父兄抗擊英國紅衫軍的農村姑娘。其實她本人是位護士,每當她義務出現在這裏時,那就是她的休息日。

在紐約林肯中心擔任講解的,多屬於後兩種。她們的儀表和風度同康考德的那位“農家女”又有不同。那天,我們在聖彼得大學社會學副教授郝光明先生的陪同下,參觀坐落在這裏的大都會歌劇院、紐約州立劇院和愛芙麗·菲舍音樂堂時,剛走進廣場,一位擔任講解的男青年就降臨在我們麵前了。我所以用“降臨”來形容他的出現,是因為他出現得那樣突然,那樣不知不覺。這位身材修長的青年儀表整潔,穿一套深藍色西裝,那方長的下巴和一雙深陷的機警的眼睛,使人想到英國電視連續劇《福爾摩斯》中的福爾摩斯。隻是他右腿微跛,但他那自信的神情和瀟灑、敏捷的步子彌補了身體的缺陷,手中一根精巧的黑色手杖也為他增添了幾分活潑和職業的價值。我們隨著他首先參觀大都會歌劇院。

穿過明淨、開闊的大廳,便走進了一種寧靜的氣氛中。觀眾席暗紅色的座椅、古樸的木質本色牆壁使人感到沉穩和莊重,而頭頂那一簇簇可以升降的水晶吊燈又給劇場增添了堂皇和富麗。年輕的“福爾摩斯”請我們在觀眾席上落座,他則興奮地站著為我們講解。

這座吸引著世界各國歌唱家的美國最重要的歌劇院由一群有實力的百萬富翁修建,它誕生於一八八三年。初建成時劇院十分窄小,據說若上演一出像樣的歌劇,布景要從後台一直排到街上,有時能排半條街。一百多年來,劇院經多次財政危機的衝擊和一場嚴重的火災,不僅幸存下來,並且由於管理方法和建築藝術觀點的不斷變化、更新,還一直保持著自身獨特的魅力和生命力,一舉成了美國上演世界歌劇劇目最多的劇院。現在,劇場觀眾席可容納觀眾三千八百人,客滿後還有二百張站票。最好的門票價格雖然高達八十餘美元,卻經常座無虛席。

這位年輕的先生將劇場、舞台的各種設施乃至和我們相距甚遠的數據進行了介紹,最後講到了劇院的音響效果。

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音響效果在全球都是負有盛名的。劇場在不設麥克風的情況下,能確保演唱者的聲音清晰、嘹亮,演員可以把自己的聲音不失本色地傳送到觀眾席的每個角落。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在國內時我就曾聽說,不少歌唱家在此演出前都因擔心演唱效果而緊張過。當他們站在台上目睹觀眾專注的神情,聆聽到自己的聲音時,才徹底放下心來。那超乎尋常的演出效果有時還可從第二天的報紙上得到證實。

說到這裏,這位先生更加興奮起來,神情莊重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兒童般的天真和迷醉神情:“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他拍拍觀眾席椅子的木質扶手,又指指用木板鑲嵌的四壁。我們中國作家代表團的四位成員——秦牧、嚴陣、王宏傑和我互相看看。答案當然在這位神秘的先生那兒。他說,這奇跡是因為四壁裝飾板和椅子扶手均為木質,而這些木料共同出自一棵樹。那是一棵大樹,一棵非洲的玫瑰木。

我們又互相看看,但這次笑了。

“怎麼,不相信嗎?為什麼不相信呢?”

我們不能總笑而不答。秦牧先生說,他相信那些原料是非洲玫瑰木,但不相信一棵玫瑰木能完成如此規模的使命。

“當然能夠完成。”我們的講解員又嚴肅起來,甚至有些“憤憤然”。他幹脆丟開手杖,雙手比畫著說:“那棵樹很大很大,直徑兩米,兩米呀!”

按道理我們還會笑的,但大家沒有再笑。說相信了他的描述,倒不如說是受了他的感動,受了他那對自己的講解認真到不容置疑、對這座劇院赤子般虔誠的感動。甚至當他風趣地向我們“透露”他的論述也不排除有一定的傳奇色彩時,我倒覺得那論述是千真萬確的了。

講解員有時真能在你的心中樹起一座殿堂。那殿堂雖然是靠了眼前的現實為依據,但又遠遠超出了眼前的現實。那是精神的。兒時,我曾聽過一則關於杭州淨寺運木井的傳說。相傳濟公在淨寺出家築寺時,建寺的木材要翻過一座城隍山才可運到。為了節省運木時間,濟公用了一種法力,於是隔山靠錢塘江的木材便從山下的水底穿過,流到山這邊的建寺地點,然後從一口井中逐根冒出地麵。據說那井中至今還有濟公作為紀念留下的最後一根木材。遊人參觀時,有僧人專門為你將蠟燭係入井中,供你觀賞,為你講解。後來我曾幾次到過杭州,幾次詢問淨寺,得到的結果都是山門緊閉。但杭州的淨寺在我的心目中卻成了一座無形的殿堂,甚至有誰一提杭州,我眼前浮現的不是目睹過的那些名勝,卻是那個朦朧的又十分清晰的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