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村姑娘對我說,她一定要等學會寫情書之後再談戀愛;

一個城市姑娘對我說,她討厭她的未婚夫是因為他太愛她;

一個從未經過傷心事的女孩子對我說,她的靈魂整日充滿了痛苦;

一個曆經坎坷的女人對我說,她活得很愉快。

我還想起近在咫尺的新朋友。

那做了母親的挪威漢學家易德波告訴我,當她乘電車上班時,看著電車裏的男人們,便開始假設今天她在精神上該同他們中的哪一位結婚。我問她結果怎樣,她說結果他們都叫她失望,那惟一沉澱在她心裏的人還是她丈夫。可再乘電車時,她還是假設著那精神上的結婚。

女人的願望是這樣複雜又這樣簡單;女人的要求是那麼多又那麼少。

我曾經和一位從未到過中國的挪威女作家特瑞爾聊天。她曾經在肯尼亞的一個農民家裏生活四個星期,之後便寫成了一本關於肯尼亞農民生活的書。在書中她描述了肯尼亞農村一個男人三個太太的家庭結構。因為她是白人,一位肯尼亞作家便給這書以嘲諷,說白人寫黑人不居高臨下才怪。但這書的出版畢竟鼓舞了她從事國際題材的熱情。目前她正計劃寫一本《*傳》,寫給挪威的中學生看。為此她幻想著到中國去。她一邊敘述著自己,一邊卷著很嗆人的煙絲抽,說話間神情充滿著自信。最後她笑著說,一九六八年中國“*”時,她是挪威的紅衛兵。上課時她也學著中國紅衛兵的樣子對老師不以為然,老師若是批評她,她就掏出《毛主席語錄》叫老師“滾蛋”。

我曾經看見南非黑人女作家勞夢塔·尼克布在書展大廳向工作人員發脾氣,因為大廳裏竟沒有她的書。我願意諒解尼克布女士的激動,因為當一些作家有暇討論文學應如何表達自我情感、自我意識這樣的“豪華”問題時,尼克布女士還沒在自己的國土找到容身之地。她被趕出南非,流亡英國,不能用母語寫作。在英國她仍然一往情深地歌頌著南非的婦女,她把她們稱做南非的根。尼克布女士做著艱難的重返故土的夢,幻想著回歸家園,幻想她的書在世界各地出版。

一個雙耳墜著大蝦的女人迎著我走過來,那·起須毛的大蝦,那一身黑色衣裙使她顯得氣度不凡,就像對於統治大海有著悄悄的欲望。

於是,男人悄悄地模仿起女性:一個額前梳著劉海的男青年盯著幾位正在篝火邊烤肉的女作家,他把嘴唇塗得很紅,長長的鬈發用紅頭繩束在腦後,被紮成一根馬尾辮。他的身軀很矯健,卻熱衷於模仿女人的打扮。在歐洲曾經有一些搖滾樂隊,最初就是靠裝扮成女人演出而走紅。他們發跡了,但我從來不相信這是因了對女性的崇拜。也許這該叫做畸形的女人夢?

英格亞德海灣溫柔著人心,人人都有不斷的夢。白夜包孕著它們,它們離你很近。

人總是要有一點兒夢的。夢想、夢話、夢境……哪怕是噩夢、玄夢、荒唐夢,哪怕是美夢、酣夢,或者是一枕黃粱之後的驚醒。

沒了夢日子便少了滋味,有了夢人便有了第二組生活。第二組生活使你獲得雙倍的時間、雙倍的勇氣,你的生命長了。也許你會為了一個夢去追尋終生,縱然一路荊棘,一路坎坷,你無所顧忌。

朝霞續著晚霞燦爛了天空,白夜盡了。

白夜使那麼多那麼多女人在斯堪的那維亞半島相聚,白晝使那麼多那麼多女人各奔東西。人們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為了人類不再有仲夏夜那般的噩夢,為了人類能夠有仲夏夜那般的美夢,努力向生活奉獻著自己。

當娜拉出走的關門聲“砰”地將你驚醒,當你從夢中醒來開始向生活奉獻時,那夢才會變得真實。

“真正的光明絕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你不覺得那如晝的白夜原本就是一個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