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決心來個“殺一儆百”,決心親手抓住一個折花人示眾。後來他終於在夜間抓住了一個,她是我對門的一位女畫家。當她打著手電筒在午夜剪下一簇月季時,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他們吵起來,吵聲驚醒了不少居民。

他要她賠款,要她照牌子上寫的數目賠。她辯解說,她不是有意要偷,而是職業的需要,她要畫(花)。

老人風趣地說:“畫,畫什麼,是不是畫張小孩偷花?”

人們在深夜大笑起來。

畫家不笑,她隻對老人說:“畫花,不是畫小孩偷花。”

“畫花幹什麼?”老人問。

“為了看。”畫家說。

“給誰看?”老人問。

“給大家看。”

“讓大家都到你家去看,你家客廳盛得下這麼多人?”

“可以到展覽會上看。”

“花錢不?”

“當然得買門票。”畫家說。

“哎,我要的就是這句話。”老人說,“看假花買門票,掐真花不挨罰,行嗎?”

“就四朵。”畫家說。

“一朵五元,四朵二十元。你識字,有牌子。”老人說。

“非二十元不可?”畫家問。

“按牌子辦事。”老人說。

“又不是您家的花園。”畫家說。

“你說是誰家的?”老人問。

“我說是大家的。”畫家說。

“我說是你的。”老人說。

“您可真有意思。”畫家說。

“你才有意思。”老人說。

“您比我有意思。”

“我不如你有意思!”

聽的人笑得更開心了。款照老工人的規定罰了。

我從來沒與女畫家交流過對那次賠款事件的看法,隻是不斷注意起牌子上的規定,有時覺得它合理,有時覺得它過於苛刻。想到畫家是我的朋友,便覺得那規定苛刻;想到人們需要這綠的客廳又覺得它合理。我願意相信老工人那番關於花園屬於誰的話,我想這花園屬於大家更屬於我,正如同我家的客廳屬於我——你忍心糟蹋你家客廳裏的花卉、毀壞你家客廳裏的擺設嗎?

在北歐我曾置身於世界最有名的森林綠地,那裏的遊人即使單人獨處,也不忍將哪怕是一張小小的糖紙胡亂拋置。那樣的氛圍常常提醒你:那裏的一切都與人相依相偎,它是你的。我屬於世界,世界是我的;我屬於河流,河流是我的;我屬於海洋,海洋是我的;每一棵參天的古樹,每一株纖弱的嫩草,它們是我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愛它們如同愛著我的生命,它們又給了我長於生命本身的快樂。

小花園的花枝不再被人剪掉了,園中那生硬的牌子也不見了,許久沒見過那位守護老人了,然而他畢竟為花園創造了一種氛圍。在我們城市一角的這間小客廳裏,他使人學會了這樣想:這客廳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