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四點的夜裏, 坐在車轅上的母狨正駕著無頭馬車緩慢行走在祟界之東的赤水沼澤地裏。
外頭黑漆漆的汙濁泥沼之中, 隱約可以看到梳著姨娘頭的蝦婆和血紅色的水蛭在車輪底下跳來跳去, 間或有鼓著四五隻眼睛的雙頭牛蛙探出頭來又迅速沉進汙泥深處。
馬車裏頭坐著的秦艽原本正望著窗外表情漠然地想著事, 等他回過頭來發現某個小胖子哼哧哼哧地在那兒吸了半天肚皮上的肉, 卻還是穿不進那張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人皮。
目前正處於毫無同情心階段的壞蛋叔叔當即便伸手揪住自家小祟主的耳朵把就他給一把拽過來, 之後也不顧這倒黴孩子頓時嗚嗚嗚疼疼疼的哭叫聲, 隨手就將那張軟塌塌的人皮和貼膏藥似的一巴掌拍在了他一片空白的臉上,左右揉了揉之後才將小祟主原本的那張年畫娃娃似的小胖臉給完全恢複了回來。
“把臉上的鼻涕擦一擦,再哭就把你扔到外麵的沼澤地裏喂魚。”
“嗚……好疼……你, 你現在這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啊……”
“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不然等你叔叔和那些老祟鬼發現了今晚這件事,我們倆都得完蛋。”
“啊?那我……今後都不能回兔子舅舅家了啊, 兔子舅舅家的那個哥哥上次還說要再來找我玩呢……我以後還能不能去人間看看他們啊……其實前兩天你們吵架的時候, 兔子舅舅還給我喂好吃的呢,他真的人很好的……唉, 我都沒和他說我要走了, 還有, 我以後是不是也看不到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忽然有點難過, 小祟主都長到四五歲了也沒怎麼享受過親生父母的愛護, 自然對之前在晉衡家看到的那種一家人都完整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十分羨慕。
雖然他也沒和秦艽主動提過這件事, 但眼下真到了麵臨分離的時候,這小家夥臉上的表情簡直滿滿都寫著舍不得。
見狀,垂下眸低頭看了眼他的秦艽也沒著急吭聲, 等過了會兒他才取了張放在邊上疊好的小白狗狗皮又隨手丟給麵前紅著眼睛小聲嘀咕了半天的孩子。
而一看見手裏那張熟悉的狗皮, 心裏本以為秦艽根本不會理會自己這種問題的小祟主當下也愣住了,接著他便聽著自家今天晚上心情好像還不錯的壞蛋叔叔看向一邊慢慢開口道,
“等過段時間我再回來接你去複查,那個淡大夫說皮可能會長不牢,你自己把狗皮收好,以後還有用處。”
“……好,那我……我等你回來,你可千萬別再丟了我啊,我真的很聽話的,吃的也很少的嗚嗚……”
一瞬間好像完全忘光了秦艽連嚇帶餓使勁摧殘了他一個多月的事了,張長聲這小笨蛋激動地趴到秦艽懷裏就大哭起來的聲音也引得外頭沼澤地的青蛙和他一起滑稽地呱呱呱了起來。
一直到馬車在沼澤盡頭的那間屋頂漆黑發紅,四麵掛著白燈籠和軟煙羅的祟君殿前慢慢停下,才有個兩個著紅綠綢布的身影從殿中快步走出齊齊地迎到馬車前,又衝馬車裏撩開簾子下就單手抱著小祟主下來的秦艽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並小聲說起話來。
“蛟君一路上辛苦了,①河伯與橫行介士在此恭迎蛟君歸我赤水。”
“恩,這麼多年也辛苦兩位一直都留在這兒了。”
“唉,不辛苦不辛苦,②當初要不是您在赤水邊曆劫化蛟,我們這些沼澤地裏長大的小魚小蝦又怎麼可能會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過呢……不過上次聽說祟君發怒罰您不準回來,我們還擔憂您最近都不會回赤水了……您現在是這要去龍池還是……”
“去龍池吧,另外把上次我讓母狨送回來保管的東西給一起拿過來,我天亮前還要走,這孩子以後就留在我這兒,對外就說是我在人間留的子嗣,現在終於接回來了,平時別讓任何人有機會看見他。”
“好……好好,我們馬上去辦。”
這麼幾句話說完,那分別自稱河伯和橫行介士的兩位祟仆才敢抬起頭來好好看一眼麵前這位確實很久沒有回來過的蛟君,而見自家主子這次居然真的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懷裏還隱約抱著個長得和年畫娃娃似,看著好像有點怕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