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落霞山莊, 從窗戶下麵快速爬進來的老貓正鑽在書桌底下扒拉著晉衡抽屜裏的東西, 裏頭隱約有幾本邊角輕輕卷起的誌怪舊書, 筆尖都快風幹了的朱砂筆還有大小各異的私人印章之類的, 除此之外, 最下麵的地方就隻小心地壓著一張發黃的照片和一本日記。
因為照片是背麵朝著上的, 所以第一眼看的就是後頭寫著幾個屬於小孩子的記錄日期的字。
而隻要再輕輕翻過照片可以發現, 在照片的正麵其實也用同樣的筆跡標記著幾個紅色小字,其中有‘爺爺’,也有‘姐姐’和‘我’, 而在照片更旁邊的地方,還有‘董叔叔’和‘張阿姨’這幾個名字。
可令人感到萬分奇怪的是,這些紅字標注著的地方, 除了‘姐姐’和‘我’的地方站著一對孩子, 其他的地方便都是空的,看上去並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唯獨留下一對年紀還小的姐弟在正中間相互依偎著看著鏡頭外麵。
而也許是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 所以看上去像弟弟的那個孩子還很小, 一眼過去個子偏矮隻能被自己微笑著的姐姐圈在懷裏低著頭, 像隻認真堅定偏偏卻又很容易害羞的小兔子。
可即便是這樣, 還是能看得出來他繃得緊緊的小臉上裏還是有不少表達得很含蓄的開心的。
隻是此情此景落在眼裏, 卻隻讓桌上沉默地蜷縮著的老貓的眼神更心酸了,半天它才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並趴在桌上小聲地嘀咕了一聲。
“傻孩子……”
這麼一聲歎息落下, 書房內仿佛徹底靜了, 將內部淩亂的抽屜裏麵稍微收拾了一下的老貓叼上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跳出了晉宅的窗戶。
而接下來一路匆忙穿過寂靜的落霞山,又在楊川市夜間通明的街道上最終找到了三兩胡同的某間民宅外,毛色蓬亂,確認自己應該沒找錯地方的老貓先是焦急地蹲在地上扣了扣門,又在看到小院子的門被緩緩打開後,露出一張蒼白衰老的麵頰。
而本打算和麵前的女人開口說些什麼,卻隻看見裏頭一臉恐懼的馮至春下意識地就準備掩上門,這脾氣本來就不怎麼樣的老貓當下就吹胡子瞪眼地擋住了門又厲聲開口道,
“你還給我故意躲什麼躲!贏氏女!!”
它這麼扯著嗓子一喊,被嚇了一大跳的馮至春也順勢跌坐在了地上瑟瑟發抖了起來,而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老貓哆嗦著嘴邊的胡子才開口道,
“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凡人……不願做蛇女……也不想再過幼年被人厭棄的生活……秦玄那畜/生當日在林中奸/汙贏氏的一個姑娘生下了你母親的第一位祖先,你母親的祖先又被贏氏的人滿懷厭惡地折磨,驅趕,最終趕到人間過了這麼多年……可恰恰也是這樣,你母親馮氏這一支恰好躲過了贏氏的滅族之禍,又被老秦那樣的老好人庇佑著活到了如今……但秦玄的血脈卻自此在你母親這一支留了下來……”
“……”
“你母親忘不掉祖輩的仇恨,所以一直討厭蛇這種東西,所以從小就虐打你,你害怕了做蛇女的滋味,便拚死舍去蛇尾和凡人結了姻緣,可第一個生下來的孩子到頭來還是條蛇,這讓你一下子就想起了被自己母親從小施/虐的痛苦,毅然決然地把那個孩子給扔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心裏是苦,你心裏是恨,但你多年前的受的萬般折磨,最後也因為你的緣故都到了你的兒子身上……秦氏當年給你龍母辭,是讓你能明白龍母發現愧對自己孩子時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心,早日幫助那兩個孩子親自化解姒氏和秦氏多年的仇恨,可你,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啊……”
“我……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別問我!!!”
被這壞脾氣的老貓教訓的頭也不敢抬,一直以來馮至春自己的身世和拋棄秦艽的真實原因都沒有被揭穿過,所以眼下貿貿然被再次提起,她臉上的神情自然是慌亂緊張得很,隻會像個瘋子一樣大叫。
而這老貓見狀隻顯得異常暴躁地來回踱著步,又在將爪子氣勢洶洶地指向馮至春的鼻子後才開口道,
“還敢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但凡是個稍微關心自己孩子一些的母親!就該知道一個平時不愛哭鬧的孩子故意對你哭鬧!是又多想引起你的注意!多想讓你給他一點關心!那麼一顆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心啊!你兒子當年親手給你們一家挖出來的時候你就沒有一絲慚愧!這麼多年你揣著明白當糊塗我也不怪你了,我隻問你一句,你知道你兒子當年在孤兒院的時候,每到下雨就一個人撐著把傘等在外麵的事嗎?”
“……傘?”
“一把很破的雨傘,傘麵上畫著梅花,他帶在身邊很多年,想起來什麼沒?”
瞪著眼睛的老貓這麼一說,馮至春的臉色也慘白了下來,因為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在何年何月見過那把傘了。
而當下悲涼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掉了下來,見她這幅追悔莫及的模樣,那通體雪白,眼睛顯現出金色光芒的老貓這才冷冷地看著充斥著紅月的天上開口道,
“初五的黍米發了芽,天上的龍就要死了……還能站起來就現在快同我去一趟陰司!再不趕過去!你那一輩子都癡情又重情的兒子……怕是要想不開陪著我那苦命的小孫孫一塊殉情了!!”
……
爬蟲陰冷潮濕的吐息聲依舊在頭頂詭異地響著,龜巢的無數個連接在一起錯雜洞口之中,一條渾身由白骨和腐肉主要構成的巨型黑龍正擰動著咯咯作響的脖頸,四處尋找著它剛剛丟失的獵物。
它全無一絲理智的眼睛充斥著血紅,骨骼呈現出腐爛惡臭的黑灰,崎嶇恐怖的龍頭上方更是有一對象征著力量的黑色龍角,嘴裏還斷斷續續地在念叨著,
“寶物,寶物,我找了那麼多年的寶物,那已經被我咬壞了的寶物……”
不過顯然除了它自己,這世上也沒有人能夠得知那屬於遠古年獸的寶物究竟是什麼東西。
而就在它緩緩蠕動過的那個洞口的下正方的同時,清晰地感受到頭頂這龐然大物正在格外恐怖地經過的燈芯,金竟之還有死死閉著眼睛的晉衡三人也是麵色各異地貼在‘門’一動不動。
直到確定那濕漉漉的白骨龍尾終於是向著盡頭的另一個方向去了,臉色慘白地抵在‘門’的燈芯老人才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又有些難以置信地衝眼睛通紅的金竟之開口道,
“你給我好好說……晉衡他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剛剛在下麵遇到剛剛過去的那個……那個了對嗎……可不是說用蚌油成功抵抗住了一陣嗎……怎麼還會弄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