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看著這一幕的發生,那先前就因為害怕地哭花了臉,卻還是一聲聲替傳說中的龍王辯駁著的範青占和楊堯當下也咬著牙緊緊依靠在一起死活不敢吭聲。
偏偏那羅刹女卻仿佛是硬是看穿他們心中的恐懼和膽怯一樣卷起內裏血紅粘稠,長滿豹齒的口舌,又舔了舔腥臭恐怖的嘴角故意哄騙眼睛都迅速瞪大了的他們道,
【不如,我再來悄悄告訴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娃娃一個秘密吧……其實啊,那個傳說中的龍王還真的有這麼個人,隻是啊,他和我們一夥的……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今晚一定死活想要抓住你們的小娃娃呢……因為啊,那個龍王平時也最愛吃新鮮的小嬰兒了,所以我們才得把你的小娃娃扒掉皮完完整整地……趕緊拿過去獻給他,他才會允許我們在這裏吃光你們這幫愚蠢又無能的魚啊……】
【不,不……】
孩子們無助絕望的埋頭哭泣聲因為眼前孤立無援的情況而越發的微弱了,可他們除了難受地大哭,一時間也想不到能對眼前這種沒有任何人能來幫他們的絕境想什麼辦法了。
而那長著凶惡豹子臉的羅刹女見狀仿佛計劃得逞般低笑了起來,等用眼神示意身後的其他豹人們立刻動手,她這才猛地抬高手,並用發光的利爪一把奪過楊堯手中的繈褓後就猩紅著眼睛就大笑起來。
【怎麼不可能!不止是這奶娃娃!連你們!我現在都要立刻就被我扒掉皮砍掉手腳!!這陸地上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羅刹人的!什麼可笑的龍王不過都是些裝神弄鬼的把——啊——!!!這,這是什麼東西!!娃娃呢!娃娃呢!】
嘴裏的話仿佛還說完,十二年前妄圖從楊堯他們手裏硬生生搶走孩子,卻不知為何事情最後出現偏差的羅刹女就感覺到自己嬌媚動人的臉上像是被人忽然扔了一塊冰涼又惡臭的東西。
緊接著,連同她手裏原本高高抱著的那個碎花繈褓也被打落在了一旁高高的雪鬆樹梢上,並順勢勾住一角掛在了枝頭。
而第一反應就是扯著嗓子惱火地大叫了起來,等豹女抬手一抹臉頰發現那居然是一灘惡心的黑灰色泥漿,瞬間暴怒的更是立刻指著一旁黑暗處叫囂了起來。
然而沒等一旁神情同樣有些錯愕的公雞郎還有那幫豹人們一起因為剛剛那一幕而回過神來,並在羅刹女的發號施令中上前抓出那躲在黑暗中的罪魁禍首,一個白發白衣,麵目模糊地隱藏在月光下的神秘身影就這麼從樹叢後的雪地裏緩步一步步走出。
而眼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範青占和楊堯都瞪大眼睛看向了自己,皺著眉將視線落在他們身上的白發青年這才隔著某種特殊的屏障看了眼他,與此同時,一個年輕卻也冰冷的聲音也在他們的耳邊順勢開口道,
【站起來,快跑。】
“可是……娃娃……娃娃還……掛在樹上……”
【我會救她的,快朝著半山腰的方向去,那裏比較安全。】
“……可你……你到底是誰啊……我們不認識你……”
這個問題令晉鎖陽稍稍沉默了一下,隨之想起先前他莫名想用東西砸羅刹女那張臉原因的白發青年也隻麵無表情地垂下眸,又壓低些聲音口氣冷淡地回答道,
【我是赤水龍王的……朋友,你們可以叫我姓師,是他讓我今晚來救子孫魚的,那個豹女剛剛在胡說八道,即便你們將來又聽見了什麼,也絕對不要相信,下一個十二年,你們還會在這裏再一次得到龍王的眷顧,到時候你們自然會再看到娃娃,所以現在,趕緊離開這裏。】
這最後一句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但也壓得很低的回答雖然有些令人不明所以,卻莫名地給人一種可靠卻也強大的安全感。
而也幾乎在這句話落下的同時,白發的晉鎖陽衣袖中發出金光的姓書和那些凶惡的豹子們便一起在半空中動了。
見狀,腦子明顯要更機靈些的範青占當下也顧不上其他,隻咬著牙說了句謝謝,謝謝您姓師,就一把拉起地上大哭著的幼年楊堯,又趁著獨自擋在他們身前的晉鎖陽替他們抵擋住那些發瘋撲上來的豹人的片刻,就邁開腿向著山下晉鎖陽口中的山下逃命起來。
而眼見自己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要徹底宰了的兩個小兔崽子就這麼給他跑了,臉色瞬間恐怖地扭曲了起來的羅刹女在退後一步之餘,也暗自將視線落在那掛在樹梢上的小小繈褓一下子攥緊手。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個今晚忽然出現在這裏的不速之客居然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纏。
不僅將自己手下的豹人一個個擊倒,而先於擅長飛行的自己一步就一把將那碎花繈褓打下來抱在了手裏。
而知道形勢不對,急於去尋找人解決的羅刹女頓時也惡狠狠地望了眼不遠處晉鎖陽一人揮開那些來勢洶洶的豹子們,又飛快朝自己來的一幕,並忽然擰過頭對身邊的公雞郎飛快嗬斥道,。
“……公雞郎,你站在一旁是吃幹飯的嗎!你還真信了什麼龍王的鬼話是嗎!待會兒給我留下來攔住他……絕對不能讓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多管閑事的小子……壞了海主今夜的大事!!楊姬已經在我們手裏了!隻要你給我擋住這個小子!我們就能大功告成了!聽見了沒有!”
“……”
“……而且天快亮了,海市的高樓錯過了這個時間的話很快就要再一次飛離陸地了……在這之前你就留在這兒,一定替我一一殺了……包括剛剛那兩個跑掉的小子和那個小娃娃在內的,有今晚得知這場真相的人……全部都給我殺光!!”
這兩句咬牙切齒的交代,遲鈍又呆傻的公雞郎聞言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駁,隻默默地就轉了轉渾濁布滿血絲的慘白眼珠子往晉鎖陽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而眼見這遲鈍迂腐的老東西似乎聽懂了自己的話,再無暇顧及那碎花繈褓的羅刹女也趕忙最後陰狠地瞥了眼不遠處的白發青年,又猛地展開身後的翅膀就要立刻飛離這裏。
豹女這見勢不妙就要立刻逃跑的舉動,一直牢牢鎖定著她一舉一動的晉鎖陽自然是在一旁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所以當下他便臉色發冷地抱著被他抱在懷裏的楊花飛身上前,並作勢就要抬手去用手中的姓書封住這狡詐的女妖去路。
可留下來就是被豹女命令著拖延時間的公雞郎見此情形卻忽然衝著身後吹了記刺耳的口哨。
接著曾幾何時,也是在這樣一個紅色月亮的小年夜險些殺死晉鎖陽的一群白毛‘老孩子’就這麼從樹林子上方一個個通紅著眼睛恐怖地鑽了出來,又一下子將站在獨自懸崖之前,表情冰冷的晉鎖陽給團團圍住了。
這一幕,仿佛把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後的所有細碎故事情節冥冥中聯係在了一起。
刺目的紅色月光下,鮮紅麵具後眼神怨毒的公雞郎和那群齜牙咧嘴的‘老孩子’又一起一步步逼近著位於雪地中央的晉鎖陽。
可試圖去立刻追上逃離的羅刹女的白發青年見狀隻冷冷地抿著唇,夾著一張發光的範氏姓書平舉到眼前,又在將狂風下的發絲和身體周圍化作一整團耀眼的金光後,絲毫不留情麵地一股腦炸開那些朝著他的麵頰就惡狠狠地撲過來的‘老孩子’。
而眼見這幫在東山作亂多年的小妖物被封在半空中那一張張發光紙中,眉宇間一片幾乎瞬間凍結周圍冰雪的晉鎖陽這才一把伸手就抓住了當下試圖再次用口哨召喚來更多手下小怪物的公雞郎。
可眼底血紅一片的公雞郎見狀卻並不打算絲毫退讓,更甚至第一反應就是試圖撕碎擋在自己麵前的晉鎖陽,然而沒等他動手,那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白毛小子就將那張寫著一個姓氏的白紙抵在了他的脖子下麵,又很忽然地冷冷開了口。
【石慕生!】
這句話音一落下,本來還周身都是陰森怨毒之氣的公雞郎當下也僵硬住了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肩膀。
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為了心中的某件仇恨過往隱姓埋名多年,他也萬不敢相信有人會在這種情況下認出他,可即便再不相信,剛剛親口叫出他名字的卻都是眼前這個麵目模糊的白發小子。
“你……你……你到底是誰……”
對於這個涉及未來的問題,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的晉鎖陽當然也隻能以沉默應對,而就在兩人都步步緊逼地纏鬥在一起,眼看著狼狽地退後一步公雞郎就要被晉鎖陽一把死死扣住關節的時候。
多年之後,也曾經在東山篇的第一個故事裏出現過的人物,卻是從公雞郎總是隨身攜帶的那個雙麵撥浪鼓裏出現,又在瞬間化作一個腦袋用針線縫在脖子上的女人影子後驚恐地張開手擋在了自己夫君的麵前,又顫抖著紅著一雙眼睛哭泣了起來。
“啊……啊……別……別殺他……楊姬沒有被抓走……被抓走的是她的影子……她的人現在還在……林子裏……”
忽然從破浪鼓的鼓麵裏跑出來的母雞夫人那尖細的聲音明顯充斥著驚魂未定。
但可以看得出來,性格質樸溫和的她眼下麵對著晉鎖陽時至少在這樣緊急之下沒有說謊。
而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跑出來替自己求情,又狼狽地吐了一大口黑色的血又捂著胸口倒在地上,一時間連那些尖叫著四散而去的‘老孩子’都顧不上叫回來的公雞郎咬著牙眼見那藏頭露尾的‘神秘人’先是一陣沉默,又在皺著眉緩緩收起那些漂浮在空中,寫著各種各樣姓氏小字的姓書後才明顯有點不信任它們般低低開口道,
【楊姬沒有被抓走?被抓走的……是她的影子?】
“……對,我們……我們真的……不想害楊姬……是那些豹子……逼我們……今晚一定要這麼做的,楊姬的身體受了傷……我們救不了她……隻能剪下……她的影子做成人皮影故意留下讓豹子們抓走……我們……這次真的是……沒辦法……才去抓娃娃的……”
“……”
“豹子們……還在到處吃人……村子裏馬上就要被它們給徹底毀掉了……我們真的是……沒有辦法…求求您……相信我們吧……”
脖子和身體早早就分了家的母雞夫人的這一番艱難又絕望的解釋,埋著頭不做聲的公雞郎和麵無表情的晉鎖陽一時間都沒有表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晉鎖陽低頭思考的一瞬間,原本還好好地呆在繈褓中,即便被幾番爭奪,也沒有蘇醒的幼年楊花居然直接在他的懷中就這麼衝著林子的方向大聲啼哭了起來。
楊花這娃娃一哭,之後的許多年裏總是被某個嘴巴很壞的龍君評價為塌鼻子小眼睛,一點也不可愛的稚嫩長相也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而眼見這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媽媽的孩子這麼對著林子裏啊嗚啊嗚個沒完,隱約察覺到什麼的白發青年先是低頭哄一哄她,又起手快速抽出一張周圍浮著一個金色‘楊’字的姓書就朝著林子裏扔了出去。
這閃閃發光的姓書一被扔出來,山頂積雪之處就仿佛有一團原本破碎了的影子重新緩緩融合在了一起。
而等皺著眉,單手抱著楊花站在林子下方的晉鎖陽微微一怔,並抬起淡色的眸子不期然對上眼前原本黑漆漆的山頂深處。
令他沒想到的是,出現他耳邊的赫然是一陣類似雨後的湖水上掀起一絲絲波浪的緩慢拍水聲,接著,積雪的山頂和林子上空竟緩緩地出現一條足有尋常海中鯨魚大小,隻是渾身散發出一股美麗光芒的奇特魚類的影子。
《姓書》雲,子孫魚,生於胎中之水。
侗女常以胎水飼魚,魚十月落地成人,聲如孩啼,子子孫孫,代代為魚,遂稱子孫魚。
——《姓書·楊氏篇》
而待那像是朱紅色花朵一般在夜空中綻開的巨大魚鰭一點點撥開林子裏飄落下來凍僵了的褐色樹葉,又像是一塊深夜裏漂浮不動的巨大烏雲般遊動在半透明的空中並最終停靠在晉鎖陽的頭頂。
時隔那麼久,其實也是第一次在夢境之外的世界,親眼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楊姬的白發青年剛要皺著眉出聲,那眼神疲憊而溫暖從空中望著他,屬於這神秘的魚女的動人聲音也從這巨大而美麗的影子裏如此緩慢而溫柔地響了起來。
【感謝您……最終帶來了我的小女兒……姓師,我在此地等待了您多年……如今終於是等到您的出現了……】
【也感激你……最終跨過重重艱難困苦的命運……來到了這屬於您生平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