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寧從口袋裏拿出那麼一小袋餅幹,小心翼翼地朝他遞過來,向他遞出友誼的橄欖枝。
他看著自己的手,突然覺得它們不夠幹淨,指甲也長得太長了,容易藏髒東西。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在沒有注意到某樣東西的時候,就算它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也會視若無睹。等某天突然注意到它時,會發現它簡直無所不在,根本沒辦法忽視。
他怎麼讓自己過成這樣子了呢?
他怎麼能把自己遭遇的所有不該遭遇的為難和排擠都藏在心裏呢?
就是從那時起,他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想要顧好自己的生活,讓那孩子永遠不會用厭惡或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
羅元良注視著袁寧。
袁寧轉頭看向羅元良,遞給他一串剛烤出來的烤肉。
羅元良說:“謝謝。”
袁寧說:“謝什麼,你給我們摘了那麼多野果!”
羅元良咬了一口酥香可口的烤肉,沒有說話,更沒有讓袁寧知道自己在謝什麼。
有些事是不必說出口的,隻要自己把一切都記在心裏就好。
第二天一早,羅元良來帶袁寧和章修鳴去晨跑。還是繞著牧場跑,大門出,東門回來,是袁寧非常熟悉的路線。
秋意正濃,原處的樹木不是光禿禿就是一片金黃,隻有遠處的山地尚還種著濃青色的蒼鬆。
田間堆著不少還沒處理掉的玉米梗,小山一樣高,看著是準備要直接燒掉。五六月份冬小麥成熟,這邊馬上會接著種玉米,剛才他們煮的玉米就是秋天裏的最後一批,已經算非常晚的了。到九月底十月初就得把冬小麥種下去,讓冬天厚厚的雪把它們捂一捂。
天色剛剛亮起來,遠處的村莊已經飄起了炊煙。農村的人睡得早,醒得也早,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袁寧呼吸著牧場外清新的空氣,覺得整個胸腔都打開了。
跑到東門那邊,袁寧又看見了木匠。他向木匠打招呼:“木匠先生!”
木匠朝他點點頭,露出了笑容。袁寧向木匠介紹:“木匠先生您還記得嗎?這是我四哥,叫章修鳴,大家都叫他鳴鳴!”
章修鳴忍不住辯駁:“寧寧,我馬上要十歲了,不能再這麼喊了。”
袁寧說:“可是我也馬上要十歲了。”他們也還是喊他寧寧啊!
木匠不由莞爾。偶爾聽這些孩子爭論爭論,還是挺有趣的。他問:“昨天那麼熱鬧,是你的同學們一起過來了嗎?”
袁寧說:“對啊!連木匠先生您都聽到了啊!”
木匠笑著點點頭。
袁寧和木匠道別,和羅元良去看象牙。
羅元良微微一頓,給袁寧打預防針:“除了那棵長得最好的花兒,其他都慢慢枯萎了,看來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袁寧一聽就知道長得最好的花兒是象牙。聽到羅元良說其他花兒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袁寧非常難過。雖然其他花兒不太和他說話,但它們都是象牙的朋友!
袁寧往象牙所在的方向跑。
秋天了,花兒們的葉子落了不少。比起園藝店裏的溫室,它們似乎更喜歡牧場這邊清新的空氣,看起來一點都沒因為自己的枝條變得光禿禿而難過。
見到袁寧後,花兒們都高興不已,紛紛擺動枝條和袁寧打招呼。
袁寧心裏酸酸的,把實話告訴了花兒們:“羅元良說你們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花兒們聽到這話卻一點都不意外。其中一棵花兒歡喜地說:“我們已經活了很久了呀。就算再活到明年,我們也開不出花了。反正我很喜歡這裏,如果能被埋在這個地方的話,我會非常滿足的。”這棵花兒的話得到了所有花兒的認同。
象牙一句話都不說,仰頭看著天上的雲朵。
“而且象牙肯定能活下來的,”象牙的名字已經被所有花兒知曉,連旁邊的白樺林也紛紛好奇地派來幾片葉子,仔細辨認象牙的模樣,想知道有名字的花兒到底長什麼樣。花兒們說,“象牙它和我們不一樣的,它從小就和我們不一樣。它還有自己的名字呢!象牙還在的話,就可以幫我們看看明年春天的樣子!”
袁寧看向象牙。
象牙終於不再看向天上的雲。它轉頭看向袁寧:“那隻大狗沒來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招福當初想把泉水帶出來但沒成功,莫名地沒能再進入“夢裏”。這兩年來象牙和招福見麵的次數不多,都得是招福到牧場來以後才能見到。
袁寧說:“招福它身體很好,就是有點沒精神!因為謝爺爺摔傷了腿,招福它一直很擔心。”
象牙歎著氣說:“泉水果然沒有效果了嗎?”
看著同伴們一天天地萎敗,它就知道那泉水並不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即使它的同伴們體內的汙染物已經被清除幹淨,汙染造成的損傷卻依然沒辦法修複。
不過這才是正常的吧?如果這世上真的有東西能改變生死,那麼萬物還怎麼輪回再生呢?一切應該是時刻變化的,就像天上的雲會變成雨、地上的水會變成雲一樣,誰都不該讓它們停止。
象牙打起精神:“山上那幾隻大家夥,經常偷偷摸摸跑進來看我,你可得好好跟它們說說,別讓它們被人抓住宰了。”
袁寧說:“是小野豬它們吧!”
象牙說:“對,就是那幾個蠢貨。不過它們已經長這麼大了,不能再叫小野豬了,該叫大野豬才對。”
袁寧說:“我會跟它們說的!”
羅元良和章修鳴都聽不見象牙說話,袁寧也不能在象牙麵前停留太久。反正在“夢裏”能見麵,袁寧揮揮手和象牙告別。
羅元良說自己有活要幹,去了棚區那邊,袁寧隻能自己跟章修鳴一塊回了營地。
早飯過後,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在營地附近選好位置寫生,袁寧沒急著畫新作品,而是認認真真地給章修嚴寫信。他寫的信很瑣碎,把這次秋遊詳細無比地寫了下來,時不時還在旁邊畫了幅簡單的話,把畫麵還原在信紙上——關於蜂鳥巢穴的事、關於紅色野果的事、關於玉米梗的事,都被他寫到了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