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的初春, 清晨來得特別早, 先是晨風吹開窗紗, 接著是陽光爬上窗台, 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西蒙·普爾曼緩緩睜開眼, 感覺膝蓋隱隱作痛, 有輕微的、斷續的痛覺往骨頭裏鑽。西蒙·普爾曼沒反應過來, 擰著眉躺在床上,感受著這陌生而遙遠的疼痛。
他覺得……疼?
他的腿在疼?西蒙·普爾曼呆了一下,試著動了一下右腿, 卻發現它還是那麼地無力。是錯覺吧。西蒙·普爾曼想。這樣的錯覺不是第一次發生,在他被放逐到異地、雙腿剛剛徹底失去知覺的那段時間裏,他也曾有過無數次這樣的錯覺。可是最終都證明那不過是他自己的妄想而已。
昨天看到那幾個小孩在牧場裏到處跑, 章修鳴卻站在他身後推著他走, 西蒙·普爾曼心裏難得地生出一種“可惜我是個雙腿殘廢的廢物”的感覺。他已經忘記怎麼走路,他已經習慣用冷銳的目光先把所有人的譏嘲逼開——他已經習慣並接受自己雙腿不能行走的事實。
沒想到來到這麼一個小小的牧場, 居然會有“如果我能下地走走就好了”的念頭。西蒙·普爾曼自嘲地笑笑, 正要叫人進來, 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是章修鳴。自從回到華國, 這孩子的小心翼翼沒有了, 冷靜早熟也沒有了, 他偶爾收到華國這邊寄給他的照片,才知道這孩子也像別的孩子一樣愛笑愛鬧。西蒙·普爾曼繃著臉教育:“進別人房間前要敲門。”
章修鳴馬上退了出去。
篤篤篤。
西蒙·普爾曼:“……”
這小孩膽子越來越大了。
西蒙普爾曼這樣想著,眼底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其實以前這孩子的膽子也不小, 要不然布魯諾家那誰都不服的小孩怎麼會對他念念不忘?西蒙·普爾曼想要坐起來, 卻驀然牽動了軟綿無力的雙腿,他感到膝蓋刺痛了一下,接著綿綿密密的疼感像針紮一樣在雙腿蔓延。
不是錯覺!這一次不是錯覺!
西蒙·普爾曼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是疼的,也是驚的。雖然有許多醫生說過,他的腿還是有希望的,隻是他腿上的神經受了嚴重損傷,目前的醫療技術還不能治好。現在他的腿有了知覺?西蒙·普爾曼僵直在原處。
章修鳴注意到西蒙·普爾曼的不對勁,衝上前扶住了西蒙·普爾曼,關切地問:“您怎麼了?身體難受嗎?是不是不習慣牧場這邊的天氣?”牧場這邊的空氣比別處要濕潤,濕潤之中有蘊含絲絲春暖,像是暖暖的小蒸籠,蒸得人舒服極了。可是也有人會不適應這樣的氣候!
“不是。”西蒙·普爾曼把手按在腿上,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他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事。昨天睡覺之前,章修鳴捧著兩個醃果子來找他,說是他弟弟親手做的。聽說是極其難得的果子醃製而成,對身體很有好處,隻是不能多吃,多吃會傷身。他本來很少吃外人給的東西,見章修鳴一臉歡喜才嚐了一顆。吃下那果子之後,他就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昨晚不需要借助助眠的藥物也能一夜安睡。
左思右想,這些日子以來有古怪的也隻有那顆果子!
西蒙·普爾曼注視著章修鳴,緩緩說:“我隻是……腿疼。”
章修鳴最開始也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了西蒙·普爾曼話裏的意思,章修鳴整個人都呆住了。
腿疼!他說腿疼!
章修鳴曾經病過一段時間,四肢癱軟無力,感覺身體完全不屬於自己了。那多可怕啊!章修鳴隻要回憶起那種感覺,心裏就一陣難受,更珍惜自己健健康康的身體。也正因如此,他在聖羅倫堡時才會努力讓西蒙·普爾曼接受複健,每天推西蒙·普爾曼去湖邊呼吸新鮮空氣,讓西蒙·普爾曼不要因為雙腿沒有知覺而放棄。
西蒙·普爾曼說他腿疼!
章修鳴覺得這是他這幾年來聽到的最令他高興的事情了。他比西蒙·普爾曼更開心:“我去找比爾醫生過來!”比爾醫生是西蒙·普爾曼的私人醫生,這次跟著西蒙·普爾曼一起到華國暫住,為的是防止有意外情況發生。
西蒙·普爾曼伸手拉住了章修鳴,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章修鳴安靜下來。他知道西蒙·普爾曼坐著的那個位置並不是穩如泰山的,不少人都盯著西蒙·普爾曼——像是盯著獵物的惡狼。隻要西蒙·普爾曼稍微鬆懈,就有可能慘死在他們猙獰的獠牙之下。
地獄。章修鳴曾聽西蒙·普爾曼這樣評價。那不是人間,那是地獄,而他必須成為地獄裏最凶狠、最冷酷的魔鬼,才能不被地獄之火吞噬。章修鳴說:“連比爾醫生也不可靠嗎?”
西蒙·普爾曼不置可否:“比爾醫生的醫術還是可靠的。”他頓了頓,“我想還是先找你弟弟過來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