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跟著那人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堅定地想著,邁出的腳步變得更為堅定。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漸漸地,嚎哭聲少了,悲叫聲少了,到處都是慶賀的聲音,到處都是歡騰的氣象。多令人高興啊,一切終於好起來了。他歡喜地往前看去,那人終於也停下了腳步。那人轉過身來,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含笑說了些什麼,像是在叮囑他什麼,又像是在與他道別。他心中一慌,伸出手想把那人牢牢抓住,那人卻收回了手,轉過身不再看他、不再與他說話。
他想要跟上去,雙腳卻像被無數雙手牢牢抓住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在那人快要走出他的視野時,那秀頎的身影微微頓了頓,咚地一聲,先是半跪在地上,接著緩緩地倒了下去。
那樣一個人倒下之後竟也像俗世凡子一樣,雙眼緩緩閉緊,軀體漸漸變得僵冷。
他撕心裂肺地哭著喊著,卻無法往前半步,連最後看那人一眼的微小要求都不被允許。
司馬弘猛地睜開眼。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上麵濡濕一片。
司馬弘從小就在做這樣的夢,他一直在追逐著某一個人的腳步往前走,那人卻在他眼前轟然倒下。
再長大了一些,司馬弘得到家中一本殘缺的棋譜,很快又如癡似醉地沉浸其中。司馬弘感覺這棋譜與他夢中的情境頗有關聯,因此一直致力於找到全本。
有一年他在酈國遊學,意外從一位酈國棋壇老者那裏看到一個殘局,便應了對方的要求定居酈國。這期間經曆了親友不解、父母離世,時代的浪頭也猛烈地衝擊這他們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司馬弘在不久之前終於解開了老者留下的殘局,也從老者封存的古籍中找到想了解的東西。
在老者留下的酈國古籍之中,記錄著一個曆史上沒有任何記錄的人物。他出身寒門,被寒門子弟推崇備至,卻又與無數世家之人以知己相稱,後來更是與皇帝結為異姓兄弟。不少酈國使者、酈國遊學者前往華國古都之時都留下了關於那個人的記載,篇幅都不小,語句多是讚揚,不管是國事、工事、商事、農事,又或者是衣食住行、吃喝玩樂,都有那人的影子。
那人實在太出色了,出色到不像人間所有。奇怪的是再過了幾年,慕名而去的酈國遊學者便再也尋找不到那人的蹤跡,大不少人都簡略地提了一句“以此問行者,行者皆麵色晦然,閉口不言”。
司馬弘一見到這些記載,立刻想到了伴隨著自己半生的夢境。他猛地意識到,也許那個夢並不僅僅是夢,夢中之人有可能真的曾經存在,隻是被掩埋在人為建築的曆史高塔之下而已。這一次司馬弘回來,手中帶著標記過的華國地圖。他要把酈國使者和酈國遊學者提及的城市都重走一遍,仔細尋找當年的遺跡。
這種執著很沒有道理,但司馬弘就是想去做。為此他還答應了酈國那邊,明年會去島國參加亞聯賽,以此換得借閱一些島國古籍的權限。既然酈國能存留有關的記載,島國那邊應該也有。等他找到更多資料,會再回來繼續找尋。
司馬弘翻來覆去,沒睡著,坐了起來,借著照入屋內的月光攤開帶來的地圖,描畫著上麵的一個個標記。哪怕千難萬難,他也要抓住那人留下的每一絲痕跡。那樣的人——
司馬弘臉上溫熱一片,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他抬手把淚擦幹,堅定地看著眼前被自己摩挲過許多遍的地圖。
那樣的人不應該被所有人遺忘。
他應該被人記住的。
那人不會在意被忘記——
但是他在意,他們會在意。沽名釣譽者名留青史,忘恩負義者名垂千古,那個於社稷、於教化、於百姓都有無數功績的人卻被無情地抹殺,再也沒人記得他的存在——即是已經過去千百年,他們還是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