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寧和符愛軍繞過李家坳的坑洞, 進了李家坳的村子。李家坳家家戶戶都姓李, 房子都是泥磚堆的, 有的因為太久沒人居住已經塌了, 露出裏頭空空蕩蕩的屋架子。隔了很長一段路, 才能看到一兩個小孩。他們被曬得很黑, 坐在門檻上呆呆地坐著, 有的腳上還拴著鏈子,像一隻隻可憐巴巴的小狗。
袁寧微微皺起眉,目光掃過那七零八落的大門和窗戶。這樣的情境, 袁寧不是第一次看見,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看見,可每一次見到袁寧都無法抑製地想, 自己是不是做的是不是還可以更多一些。
他很幸運, 小的時候有袁波他們護著,後來有大哥護著, 長大以後認識的都是良師益友。哪怕想做些在外人看來離經叛道的事, 哪怕想和自己的大哥在一起, 依然沒有人責難他。
袁寧希望這份幸運可以傳延下去。
袁寧問:“這邊的青壯都出去城裏工作了嗎?”
符愛軍說:“有的是, 也有的單純地跑了。留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殘, 老的跑不動了, 外頭的廢礦又危險,所以有的老人就拿狗鏈子把孩子栓起來,不讓他們到外麵去玩。時間久了, 一部分孩子就變得呆呆傻傻的, 也有真的像狗一樣瘋瘋癲癲。”
袁寧早就猜出了大概,聽了還是有些難過。哪怕現在國內發展得這麼快,還是有很多地方落後得讓人難以想象。
這些年紀這麼小的小孩,哪個不是愛玩愛跑的?現在一天到晚被人拴在家裏,不瘋不傻才怪。袁寧說:“他們不去上學嗎?”
符愛軍說:“沒有老師願意來這邊。村裏也有些小孩出去念書,每天來回要走四個多小時的路,村裏一個老頭子弄了台快報廢的拖拉機,天天突突突地開著送他們去學校,送到了就在那裏擺攤,賺點柴油錢。”他神色淡淡,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這些人的境遇,“至於剩下的這些,要麼是連書錢都拿不出來,要麼是還沒到入學年齡,而年紀再大些的大多不想念書了,跟著家裏人去賺錢,大多是下礦挖煤,一天拿個十來塊。這些狗皮倒灶事兒,哪裏都有,你管不過來的。”
袁寧沉默下來。他也知道即使推廣義務教育下鄉和醫療下鄉,很多地方還是建不起學校請不來老師和醫生。
人哪裏都不缺,人才哪裏都缺,要把人都變成人才還得走很長一段路。
袁寧說:“能管一件是一件。”他從來都不是有大野心的人,他隻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符愛軍沒再多說,領著袁寧去李村長家。
李村長比懷樹村的村長要年輕一些,隻是一條胳膊沒了,是年輕時采礦時弄沒的。他有過媳婦,跑了;有過孩子,在礦洞裏玩時遇到突水,嘩啦啦的地下河水噴湧而出,把他兒子淹沒了,過了好些天才在外頭的河裏頭找到屍體。
李村長哭過,自怨自艾過,也曾經覺得了無生趣、不如死了算了,後來熬過來了,收拾好心情,勉強管著一村子的老弱病殘。
沒辦法,在留下來的這些人裏頭他已經算是強壯的了,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的。現在留下的那些,若是在外頭打工的兒女有本事,少不得也會把他們接走。
這裏已經不是他們的家——這裏已經長不了莊稼長不了草,養不了牛羊養不了魚,到處都是坑洞,到處都是煤渣子礦渣子,一下雨,那泥水都黑乎乎的。以前修的路已經爛了,但這兒已經沒有寶貝,也沒人願意再修。
這鬼地方,若是能走誰不走?
李村長曉得袁寧兩人剛從懷樹村那邊過來,歎了口氣,說道:“以前我們都笑那老小子傻,有錢不賺王八蛋!現在我們錢也沒有,地也沒有,山被挖空了,地塌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到這會兒才知道,那老小子才是對的。”
袁寧勸慰了兩句,開門見山地向李村長表明自己來意。
得知袁寧要買地,李村長以為自己聽錯了,愣神了很久。等回過神來,他才說:“你真的要買?這裏可沒有礦了啊!什麼都被挖光了!種東西也長不了,”他歎息,“有錢拿是好事,可我也不能坑你啊,娃子。”
袁寧說:“我買了有用處。”他將自己的打算給李村長說了一遍。
李村長被說蒙了。
袁寧說:“您放心,這事兒我虧不了。就算做不成,也會想辦法把這些坑洞給弄好的。”
李村長見袁寧神色從容,不像在說謊,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頭,說:“如果你真的想買這片地,我可以幫你聯係一些別人,到時候商量完了給你打電話。”即使已經變得坑坑窪窪,這些地依然是村裏的公共財產,要租用還是得所有人一起表決。
袁寧說:“成,我等您的電話。”他笑了起來,“帶我去廢礦那邊看看吧,我拍點照片,給我老師和師弟師妹門立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