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煩……”
蘇崇禮想了半天,還是小心地問出來:“您不是說,您女兒……”
“我說的就是她,我就這麼一個孩子。”
陳老師還是笑:“我在捐完造血幹細胞以後,沒過多久,她的身體就有了好轉。說來也奇怪,我再帶她到醫院檢查,所有的醫院又都說,她根本就沒有白血病。誰也說不明白,當時的診斷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人跟我說,是因為我做了好事……我不懂這些,現在想想,當時搞不好就是誤診了。但是不管怎麼收,我捐了血,救了人,我不後悔。我很慶幸,我那個時候做了正確的決定。”
蘇崇禮還在消化這段信息,陳老師突然有些猶豫地說:“我知道有規定,我不該問,但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問。”
她捏緊自己的手:“當年那個孩子,還好嗎?”
“挺好的。也做了一名人民教師,前年結了婚,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孩子剛剛滿月。她說無論如何,讓我們把孩子的照片拿給您看一眼。”
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嬰兒照,雙手遞給陳老師。
“好。”
“好。”
“好。”
陳老師看著這張照片,連說了三聲“好,”摩挲了一陣,珍重地把它放進了相冊。
然後,她看向蘇崇禮:“謝謝。謝謝你們了了我這樁心事,也謝謝你們想到要做這樣一個節目。”
她有些好奇地笑著問:“為什麼會想到來采訪我們呢?”
蘇崇禮想了想:“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當初是怎麼想的,現在又是怎麼想的。我也想讓其他人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人。”
陳老師點點頭。
“怎麼想的?當初想要力所能及地救人,現在覺得當初的決定無比正確,從不後悔。”
“至於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就是普通人,做了普通人會做的決定,做了普通人會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65
奔波了一天,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蘇崇禮本來想帶她直接去醫院的,但裴月半覺得今天太累,還是想早點休息,所以就硬拉著蘇崇禮先回了家。
從陳老師家回來的這一路,蘇崇禮一直一直地看著她,每過一會兒,就摸摸她的脖子。到了家也是,剛爬上床,他就用兩隻手輕輕地蓋住她的脖子,一臉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
裴月半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直接跟他說:“我沒用頸靜脈抽血。”
傻不傻,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還心疼成這樣。
“你一直哭……我都看見了。”
蘇崇禮垂著腦袋,眼淚就轉在眼眶邊,完全聽不進她的解釋,“他們肯定在騙我,抽血肯定特別疼……”
“沒有。”
這麼長的時間,她總是不想提起這個,就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解釋。
她根本說不出口。
抽血,真的不疼。
她從來都不是因為疼痛而哭。
但她不能解釋,一旦解釋,她就要麵對她費盡全力忘卻的真相,那個讓她把所有過錯通通推到蘇崇禮的身上,以此來忘卻的、當年的背後真相。
那是十五年前。
她8歲。
父親突然病危,大哥臨時掌權,她被寵得天真又單純,什麼都不知情。
和蘇崇禮第一次見麵的那天,她穿著他爸爸為她訂的禮服裙,精心漂亮得打扮著,完全不知道,早在那之前,她以為又一次出差、很快就會回來給她帶一堆禮物的爸爸,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裏意識全無,隻剩下機器維持著一點生命的體征。
當然,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並不多,連裴二這個大哥親生的兒子,都被瞞得嚴嚴實實。他唯一偷聽到的,就隻有裴月半要嫁給蘇崇禮這件事。
所以,那樁以婚約為前提的血液交易,也是她大哥同意的。
如果那時候,她的爸爸還清醒,那樣寵她愛她的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以她的健康作為賭注,去換一個裴家昌盛的未來。
可是,那個人沒能再醒過來。
裴月半對整場喪事的記憶完全是模糊混亂的、也是茫然無助的,周圍鋪天蓋地的黑色灰色,充斥耳邊的哭泣尖叫,可她根本就不明白,明明前幾天還在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的爸爸,為什麼突然就躺在那裏不再動彈。所以在別人哭的時候,她一滴淚都沒有掉,她隻是固執地一定要守在爸爸身邊,誰說都沒有用,誰也別想把她帶走。
他們趁她睡著把爸爸帶走了,她找不到了,就縮在爸爸房間的角落裏,抱著爸爸最後給她買的一隻玩偶,不哭不鬧不說話。
但大哥來了,說蘇崇禮的病不能再等,必須現在就醫院準備抽血。她不肯走,他就帶著人,把她抱起來,不管她哭鬧尖叫還是奮力掙紮,最後還是把她帶到了醫院。
強製打動員劑的時候,她的情緒根本就穩定不了,在別人看起來,可能和瘋子也沒什麼差別。
打完針,她累了,大哥看她安靜下來,就找了裴二幾個人來陪她玩。
裴二一開始沒覺得紮針是什麼大事,以為她在害怕,就嬉皮笑臉地跟她開玩笑:“小姑姑,他們要把你的血全都抽出去換給蘇家那個人。到時候你就會死了……你害不害怕?”
後來他和她說,他本來接下來想說的是:“我是騙你的!你隻用抽一點血就可以,根本就不會死!這樣想想是不是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