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嫫婉的象母生涯中,阿麗絲的重要性是無可比擬的。是阿麗絲以大無畏的反潮流精神在公象們屍骨未寒時站出來擁戴它成為象母的;是阿麗絲為戛爾芒母象們作出了表率,對它言聽計從、恭順從命,鞏固了它的象母地位。它和阿麗絲的親密無間,已不是兩頭母象之間單純的友誼,而成了一種政治聯盟,一麵團結的旗幟。
雖說菲婭兒的所作所為理所當然該受到處罰,它嫫婉站出來行使象母的權力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菲婭兒是阿麗絲的愛女,就使得本來挺簡單的問題變得微妙複雜起來。它如果毫不留情地處罰菲婭兒,阿麗絲會高興嗎?
它不願意傷害自己和阿麗絲的感情。
假如僅僅是感情的話,它或許會忍痛割棄,玩它個大公無私,用友誼換個不徇私情的好名聲,倒也不是一樁太虧本的買賣。私人之間的感情怎麼說也沒有群體利益重要。但這不僅僅是感情,阿麗絲在戛爾芒母象中享有很高的威信,可以這麼說,戛爾芒不少母象是出於對阿麗絲的信賴,看在阿麗絲的麵子上,才擁戴它當象母的;得罪了阿麗絲,就等於得罪了戛爾芒所有母象。
感情加切身利益,分量就很重很重了。
它要處罰菲婭兒,目的是不讓兩個象群的舊仇死灰複燃;可它真要處罰了菲婭兒的話,卻極有可能在兩個象群間種下新恨。製止分裂弄不好會導致更大的分裂呢。
投鼠忌器,兩難境地。
金竹林裏,許多母象都跟著菲婭兒氣勢洶洶地叫嚷起來,互相投擲著憎恨的眼光。風暴正在醞釀之中。
正在嫫婉一籌莫展,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竹林深處傳來一聲悲憤而又威嚴的長吼,母象阿麗絲奔了出來;阿麗絲顯然目睹了事變的全過程,象臉冷峻得像落了一層霜。阿麗絲奔到菲婭兒麵前,不由分說,用身體凶猛地撞擊過去。這是重量級的象撲,就像大山撞擠小山一樣,菲婭兒被撞得搖搖閃閃,後退了十幾步,才勉強站穩腳跟。菲婭兒似乎不相信平時一貫寵愛它的母親真舍得揍自己,直起脖子委屈地大吼大叫。阿麗絲又趕上前去,照著菲婭兒的脖子給了它一鼻子,打得很認真,絕不是輕描淡寫地在做做樣子給眾象看。菲婭兒相對來說還輕盈的身體被抽得趔趔趄趄,東倒西歪。
嫫婉緊張得快要繃斷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阿麗絲出手處罰菲婭兒,母親教訓做了壞事的孩子;阿麗絲是血統純正的戛爾芒象,不會被誤解成是種群偏見。
這是解決危機的最好辦法了。
菲婭兒哭嚎著,在地上打滾。阿麗絲不為所動,仍不斷地用長鼻在菲婭兒身上抽打。菲婭兒大概疼得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來奔跑。阿麗絲吼叫著追打。菲婭兒逃出金竹林,阿麗絲追出金竹林;菲婭兒逃出納壺河穀,阿麗絲仍不依不饒,追出納壺河穀……
誰都看出來了,阿麗絲是要把菲婭兒驅逐出群體,對象而言,這已經是一種十分嚴厲的處罰了。象是一種合群的動物,逐出群體,便意味著無依無靠、孤獨寂寞、四處流浪,那滋味,比人類把犯人關在牢房裏好不了多少。雄性象王統治象群時,也隻對那些野心勃勃桀驁不馴陰謀篡位的家夥才施以驅逐出群體的處罰。
阿麗絲的凜然大義讓嫫婉感到震驚。
平心而論,也隻有把菲婭兒逐出群去,才能杜絕種群間的宿怨死灰複燃。菲婭兒已到了婚育年齡,但新象群沒有可以配種的成年公象,這意味著菲婭兒永遠缺乏為了自己小寶貝的生存而要維護和平的心理機製,意味著它心裏的仇恨情結永遠沒法真正解開;它待在新象群,就是新象群動亂的禍源與病灶,一有風吹草動,便會舊病複發。
阿麗絲是一頭飽經風霜的成熟母象,一定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才會堅決把菲婭兒驅逐出群的。
阿麗絲真是一頭識大體顧大局的好象。
看到阿麗絲毫不顧惜母女情義如此嚴厲處罰菲婭兒,戛爾芒幾個頭腦發熱的家夥趕緊領著自己的小象鑽進密不透風的野芭蕉林去,一些被仇恨這柄魔扇扇得迷了心竅的母象也恢複了理智,帶著羞赧的表情散開了。
嫫婉趁機將那棵掛著公象頭皮的竹子用長鼻卷住,連根拔起。那隻死不瞑目的眼球掉在地上,嫫婉重重一腳將眼球踩進土裏。讓它到地底下見鬼去吧!
過了好一會兒,還不見阿麗絲回來,嫫婉便順著象蹄印找去。越過一道S形的河灣,便看見阿麗絲佇立在一個小山坡上,翹首凝望著遠方。嫫婉走上去一看,阿麗絲臉上褶皺曲曲彎彎,表情淒楚,淚水順著鼻管緩緩流淌。
它十分理解阿麗絲此刻的心情。女兒是娘的心頭肉,要不是出於萬般無奈,阿麗絲是舍不得發狠地揍菲婭兒,更舍不得把菲婭兒趕走的。打在菲婭兒身上,疼在阿麗絲心裏。
一條小路,通向神秘莫測的大黑山。菲婭兒早已走遠了,望不見蹤影。阿麗絲還在朝菲婭兒消失的方向瞭望,畢竟,菲婭兒才十四歲,對於象來說,這是一個剛剛躋身於成年象行列的年齡,身心兩方麵都還幼稚,還缺乏獨立生活的能力,在險惡的叢林裏隻身流浪,闖蕩求生,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