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雅和馬哈都負了點傷,劄雅的鼻根被熊掌摑破了,馬哈的嘴唇也被撕開了血口,都流了血,掛了彩。對於象來說,這點輕傷算不了什麼。象的皮膚愈合力特別強,很快就能止血結痂,幾天後傷口就會長出新皮來。當然,會留下疤痕,但對於公象來說,這小小的疤痕不僅無損於容貌,反而增添了雄性風采,是光榮的紀念章。
嫫婉帶頭,眾象把劄雅和馬哈圍在中間,汲起清泠泠的水,噴灑在它們身上。有的母象還用鼻子采來五彩繽紛的花瓣,拋灑在它們頭上。
眾星拱月,象群最隆重的慶賀儀式。
其實認真說起來,劄雅和馬哈算不得什麼輝煌。本來嘛,狗熊就不是象難對付的天敵,更何況最後是眾象趕到,才趕走了狗熊的。
這英雄很有點水分呢。
但嫫婉執意要把慶賀儀式鋪張得隆重一點。它讓它們緊緊靠在一起,鼻纏鼻,牙並牙,歡呼聲震得地動山搖。你們在共同的敵人麵前團結戰鬥、互相救援,你為它負傷,它為你掛彩,命拴在一起,血流在一起,這就是用鮮血凝成的牢不可破的情誼!海可以枯,石可以爛,山可以崩,天可以坍,兄弟情誼萬古長青!
這是一個團結的裏程碑,應該聳立在每一頭小公象的心上。
嫫婉深深地為它們祝福,為它們祈禱。
當劄雅將尿沿著那片野芋頭地撒成一條線時,嫫婉心裏一陣痙攣,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它太熟悉公象用尿來劃定地界這套做法了。影疊還活著時,就經常在那條罌粟花帶撒尿,這是在用尿腥味留下痕跡,來確定自己的勢力範圍。哺乳動物是用鼻子思想的,這刺鼻的尿腥味,其實就是一種警戒,一種告示,一種宣言:這方土地,這些食物,歸我所有,凡越過尿線者,皆為不共戴天的仇敵!
嫫婉弄不懂劄雅是怎麼知道要用尿來劃定界線的。新象群裏沒有成年公象,誰也沒有教過劄雅。仿佛是一種無師自通的本領,一種雄性青春期的自然需要:要顯示自己的力量,要展露自己的風采,要確定自己的地位,要建立自己的權威,一句話,要實現自我價值。
可是,寶貝,你這樣做,完全錯了!
是的,這塊野芋頭地是劄雅頭一個發現的,但並不等於說就該劄雅獨享。新象群是個整體,找到的食物理應屬於集體所有。
這泡尿撒得真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隨著劄雅的動作,戛爾邦另外四頭小公象也都依樣畫葫蘆,跟著撒起尿來,把這片麵積不大的野芋頭地整個用尿圈了起來。
它們跟在劄雅屁股後頭,在尿圈裏踱來踱去,用威脅的眼光盯著戛爾芒幾頭小公象。
這無疑是一種種群歧視,一種分裂行為,一種戰爭挑釁。
果然,戛爾芒的馬哈焦躁不安地在尿圈外奔來跑去,不斷地揚鼻高吼。戛爾芒另外三頭小公象也都學著馬哈的樣,大眼珠子氣勢洶洶地瞪著劄雅,大有突破尿線進行討伐之勢。
這已經不是什麼遊戲了。
這些小公象們的象牙雖然還不如成年公象那般堅硬鋒利,但已牙長尺餘,隻要廝鬥起來,就必然會造成程度不同的傷害。
嫫婉怒吼一聲,用鼻尖撮起一抔泥土,刷地掄出去,撒成一條弧線,壓住了那條尿線。
無聊透頂!小小年紀就學著爭名奪利、拉幫結夥、製造分裂,必須嚴厲製止!
馬哈趁嫫婉用泥沙壓住尿線之際,衝進野芋頭地裏。它好像是存心要氣氣劄雅,偏要去吃野芋頭。
劄雅怒吼一聲,撅著象牙朝馬哈撞去;馬哈也不是省油的燈,平舉著象牙迎上來。哢嚓喇,象牙與象牙碰撞發出讓象心悸的聲響。
這兩個小冤家,竟然用象牙打架了!嫫婉悲哀得差點暈倒。狗熊事件相隔僅僅半年,團結的裏程碑就這樣訇然倒坍了。它實在想不通,用鮮血凝成的情誼竟這般脆弱,區區一塊野芋頭地,就使這用血塗寫的情誼化成灰燼。
肇事者當然是劄雅,錯在劄雅。
可劄雅還梗著脖頸,不願退讓。
嫫婉氣不打一處來。你的鼻子還沒長老辣呢,你的牙還沒長尖銳呢,你就桀驁狂悖,這還得了,那將來等你身心發育成熟,還有誰能管得了你!它衝上去,舉起鼻子,呼地使勁一掄,抽在劄雅的臉上。
事後,嫫婉懊悔不已,這一鼻子抽得太狠太重,又抽在臉上,使得劄雅當眾丟了臉麵,小公象脆弱的自尊心受到傷害,這才惱羞成怒,瘋狂得喪失了理智,鑄成大錯的。要是它當時不那麼衝動,鼻子不朝劄雅臉上狠抽,而是抽在屁股上,或者用身體去隔開劄雅和馬哈乒乒乓乓碰擊的兩對象牙,或許,就不會發生流血慘案。唉,這世界上找不到後悔藥吃。
劄雅臉上重重地挨了一鼻子,眼冒金星,身體搖晃了兩下,跳開了;馬哈也知趣地收回了象牙。這場格鬥似乎被有效地製止了。
劄雅叫著,聲音戰抖,聽得出來,它憋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難受極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戛爾芒小公象火雞鑽進了野芋頭地。火雞是整個新象群最年幼的一頭小公象,象牙才吐出半尺來長,是母象鶯鶯的兒子,也就是嫫婉當助產士用鼻子鉤住脖頸把它從母親肚裏拉出來的那個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