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象母怨(7)(3 / 3)

讓嫫婉感到揪心的是,那條早已被鏟除得幹幹淨淨的罌粟花帶,也不知怎麼搞的,在絕跡了多年後,竟又破土而出,長出新枝,綻出新綠,結出花蕾,雖不像被鏟除前那樣茂盛顯眼,卻也已形成了一條斷斷續續的線。

戛爾邦象佇立在線的西側,戛爾芒象糾集在線的東側。公象們已經以線為界,牙對牙、鼻指鼻地準備大動幹戈了。

嫫婉氣咻咻地奔過去,橫在對峙的八頭公象中間。它的病還沒完全好透,惦記著新象群,怕出什麼亂子,才提前歸隊的。它一聲又一聲怒吼著,用長鼻掄打兩邊的公象。東一鼻子,西一鼻子,各打五十大板。

叫你們再淘氣!叫你們再淘氣!

這好像已經不是小公象的淘氣了。雙方都大眼瞪小眼,十分較真。

出於一種很微妙的心理,馬哈見嫫婉靠近,便領著戛爾芒三頭公象暫時退後兩步,等嫫婉一過去,便又立刻逼到罌粟花帶前。

戛爾邦的公象也是這樣。

嫫婉氣急敗壞,高聲怒吼著、叫罵著,不停地恫嚇驅趕。它絕不能聽任新象群分裂,聽任兩個象群重開戰事。一個團結的新象群是它畢生的追求,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它把心愛的象兒劄雅都奉獻在和平的祭壇上了。

它想找出罪魁禍首,繩之以法,以儆效尤。可是,幾乎所有的年輕公象都雙眼狂熱,都有一種迫不及待要廝殺要拚鬥的瘋狂勁。

它真後悔,假如它們年幼時,它毫不妥協地製止它們玩“打仗”遊戲,也許它們現在就不會如此熱衷於戰鬥。

仿佛雄性荷爾蒙就意味著領土意識,就意味著競爭。

為什麼不能相親相愛,為什麼不能和平共處?

戛爾邦公象和戛爾芒公象一個賽一個地吼叫起來。

十三年前,老一代公象也是這樣隔著罌粟花帶互相謾罵攻訐,然後大動幹戈的。

難道血的曆史必然要重演?

嫫婉一陣悲愴,本來就患病的身體心力交瘁,緩慢地沉重地跪倒在地。

你們一定要打,就踩著我的身體去打吧!你們的牙堅硬了,那就先在我身上捅出窟窿吧!它已經無力去懲罰它們,就讓這悲苦的命運先懲罰它自己吧。

不知是它憔悴的模樣觸動了公象們的惻隱之心,還是它那強烈的悲憤情緒使公象們回憶起象母在以往歲月中的種種好處,公象們悄悄地朝兩邊退卻。

畢竟,嫫婉盡心盡力地照顧它們長大。

畢竟,眾象有目共睹,為了新象群的和睦,嫫婉將親生象兒劄雅推下了深淵。

那些公象都還年輕,都還不是心毒鼻辣牙狠的老公象,良心還沒有最後喪盡。

馬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內疚和羞赧,吼叫一聲,率領戛爾芒象轉身隱沒在樹林裏。

戛爾邦象也隨著桑果退向遠方。

嫫婉明白,它們是照顧它的麵子才暫時休戰的。分裂已成定局,它哀歎自己回天乏術。也許,這是無法阻擋的大趨勢。假如真這樣的話,那麼它在三年前懲罰劄雅,就是一種愚不可及的錯誤了。它後悔,痛心疾首地後悔。可是,後悔也晚了。

它曉得,血鬥是無法避免的,遲早有一天,曆史的悲劇會在這裏重演。公象們出於獨霸這塊土地的野心,將在這裏展開一場毀滅性的殺戮。

不不,它不能袖手旁觀,它不能無所作為,它還活著,它還沒有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它就要阻止它們分裂,阻止它們殺戮!

它的眼光落在那條罌粟花帶上。那些粉嫩、鮮紅、潔白的花朵,是有毒的嬌豔,是死神的誘惑,是罪惡的淵藪,是分裂的標誌,是一切苦難的象征。它以為這條花帶早就連根鏟除了,它錯了,罌粟花的生命力比它想象的要頑強得多,根雖然鏟除了,但陰魂不散,種子與花粉還潛伏在土壤深處,若幹年後,又破土而出了。

它用鼻子卷起一根花枝,用力拔將出來。它已疲憊得站不起來了,就跪在地上,一邊爬一邊拔。它要拔盡這罪惡的淵藪,拔盡這有毒的嬌豔。隻要還有一口氣,它就要為和平奮鬥不息。

漠風吹刮著幹燥的土地,揚起一陣陣輕煙似的泥塵。

納壺河穀空空曠曠,隻有嫫婉還在一寸一寸地朝前爬行。它爬過的地方,那罌粟花帶被連根拔起,扔進亂石堆裏。

突然,前方又出現一頭象的身影,慢慢走到罌粟花帶裏,用鼻子將美麗有毒的花枝一根根拔去。嫫婉抬起昏花的眼睛望去,原來是戛爾芒的老母象阿麗絲。

和平並沒有死絕,希望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