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它半天跨不進象房去,原來是條殘疾狗啊。”
“不但殘疾,還是一個醜八怪。”
黑狗的右後腿斷了,膝蓋以下的腳杆像燒焦的木炭。右耳開裂,右側半張臉嚴重損毀;臉部狗毛禿落,裸露出難看的灰白色皮膚;右嘴角變形上翹,露出半口黃漬漬的犬牙;右眼球晶體混濁,一看就知道喪失了視力。
“這不是一年前被摩托車壓傷的小版納嗎?”黎鬆奇叫起來。
“不錯,是它。沒想到它還活著。”高導演也頗覺意外。
黑狗小版納,與雌象莎魯娃一樣,也是兩年前高導演到西雙版納采風時,從中緬邊境那個名叫曼廣弄的寨子帶回昆明的。所不同的是,莎魯娃是作為招募的動物演員,由陽光大馬戲團出錢購買,而黑狗小版納是由一個名叫依宰婉的傣族婦女作為禮物贈送給女演員秦冰川的。
那一次高導演率領的采風團,共有四位成員,舞蹈隊長秦冰川就是其中一個。要求采風團成員與寨子裏的老百姓實行“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秦冰川被安排在依宰婉家的竹樓裏住。秦冰川活潑開朗,能歌善舞,嘴巴甜,模樣又長得俏麗,很快就與女主人依宰婉成了親密的朋友。依宰婉家養著一條小狗,當時牙口隻有三個月,渾身漆黑,名字就叫小黑。所謂采風,其實就是調查了解民間音樂、舞蹈、雜技,搜集創作素材,工作並不繁重。沒事時,秦冰川就逗小黑玩,與它捉迷藏,用一根線係在紙團上讓它追逐撲咬,將一塊香噴噴的牛肉幹在它鼻吻間炫耀一下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它拚命搖尾巴向她乞討,或者帶著它踏著落日餘暉到小河邊散步,以消磨時光。很快,小黑就把秦冰川視為第二主人,一見到她就會搖尾撒歡,撲到她懷裏舔吻她的臉。晚上睡覺時,小黑臥在她房間的門檻上,就像一個忠實的衛士,保衛美麗的女主人免受騷擾。
轉眼間,為期兩個月的采風活動結束了。為了感謝依宰婉兩個月來在生活上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也為了給美好的時光留一個紀念,依依惜別之際,秦冰川將一塊七成新的款式新穎的電子手表從手腕上摘下來,含著淚戴到依宰婉手上。傣家婦女純樸善良,不好意思白要別人的東西,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回贈禮物,想到平時秦冰川與小黑相處感情挺融洽,就趕緊找了個小籮筐,將小黑裝好,塞到秦冰川手中。
這是傣家人的一片心意,卻之不恭,秦冰川隻有收下。為了使禮物更具紀念意義,她將小黑改名為小版納,一叫它的名字,便有一絲溫馨的回憶和一份遙遠的祝福。
剛開始,秦冰川把小版納帶回家裏養,可僅僅養了一個星期,她就受不了了。山寨土狗,品種就大有問題,狗毛烏黑,缺乏光澤,嘴吻尖長,犬牙暴突,身體越長越大,土頭土腦缺乏視覺美感。山裏土狗衛生習慣也不好,到處拉屎撒尿,有一次還跳到席夢思床上去貢獻了一泡爛糊糊的稀糞,房間裏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亂糟糟的狗毛間跳蚤肆虐,給它洗了好幾次澡都沒法把跳蚤洗幹淨,它的身體簡直就是跳蚤的繁殖基地。牙口五個月的狗,喜歡咬硬東西磨礪牙齒,山裏狗粗野,把衣櫃和沙發都咬爛了,簡直就是個破壞狂。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她有個牙牙學語的兒子,當然是全家的心肝寶貝,她一回家就要抱起兒子長時間親吻疼愛,但每每這個時候,小版納就會從喉嚨深處發出惡毒的詛咒聲,妒嫉的狗眼閃閃發亮,惡狠狠地盯著剛滿一歲的小寶寶,令人毛骨悚然。全家上下一致要求把小版納趕出去。
公公說:“我們家不是狩獵場,用不著養殺氣騰騰的獵狗。”婆婆說:“你喜歡養狗的話,就去買一條毛色亮麗、聰明可愛的迷你型袖珍犬。”小姑說:“這條瘟狗還破壞我的婚姻大事呢!人家好不容易給我介紹了一位年薪二十萬的單身貴族,第一次約會,彼此剛剛有了點這方麵的感覺,突然就有跳蚤咬我的屁股,咬得好凶喲,奇癢難忍,我忍不住用手搔癢,結果對方認為我舉止輕浮、有失體統,跟我拜拜了。”丈夫說:“我不能永遠生活在狗屎的臭味中,有我沒它,有它沒我,要我還是要它,請你選擇。”小保姆說:“我天天要撿狗糞擦狗尿,還要煮狗食給狗洗澡,純屬額外勞動,我要求增加工資。”連一歲的兒子也說:“狗狗壞,寶寶怕。”秦冰川自己也覺得,小版納滿身缺點,越來越讓人討厭了。於是,尊重全家人的意見,把小版納移居到陽光大馬戲團獸棚區,用幾塊舊板子在屋簷下搭了個簡易狗窩,算是給小版納安置了新家。
開始一段時間,每天中午,秦冰川都會端著飯碗跑到獸棚區,將吃剩的飯菜倒給小版納吃,也算是繼續維持著一種鬆散的豢養關係。後來,工作太忙,家務事也太繁雜,便隔幾天去看望一趟。半年後,秦冰川通過關係調到外貿公司當公關部主任去了,不再到陽光大馬戲團上班,也就自然而然地與小版納斷絕了來往。
於是,小版納成了無主的野狗,成了陽光大馬戲團獸棚區不受歡迎的住客。
沒人給它洗澡,沒人替它清除身上的跳蚤扁虱,屋簷下那間簡易狗窩也早就給狂風吹散,它隻能天天鑽在牆根的荒草窠裏睡覺,背部患了疥瘡,脫落一大片狗毛,尾巴被草汁粘連,髒得像根攪屎棍。這副尊容,當然沒人願意多看它一眼,也不會有人願意扔塊肉骨頭來喂它,隻有到垃圾箱翻撿勉強能充饑的食物,瘦得皮包骨頭。有時候,它實在餓極了,就會趁飼養員不注意,跳進虎籠或豹房,搶奪食物。雖然那些關在籠子裏的老虎豹子都是馬戲團的動物演員,溫馴聽話,早沒了猛獸的野性,但畢竟是老虎豹子,虎口奪食、豹爪搶糧,談何容易!一條落魄潦倒的喪家犬,豈是老虎豹子的對手,常常被咬得皮開肉綻,老虎咆哮,豹子怒吼,再加上野狗哭嚎,鬧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