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喜歡這個說法。
七號那天,黃單跟江淮做火車回了Y市。
林父林母知道江淮是警||察,那態度好的沒話說,客氣的不行。
黃單讓他們別跟其他親戚說。
林父林母答應了,老兩口也知道還是不透露的好。
黃單見到了林母在電話裏說的女孩,確實很漂亮,隻不過,對方從出現開始,視線就在江淮身上,一下子都沒挪開。
但凡眼睛沒瞎,都能瞧出來女孩中意的人是江淮。
林母不樂意了,“兒子,你帶朋友回來,媽是沒意見的,可你怎麼帶個樣樣都比自己強一大截的回來?這不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黃單無語。
林父背著手踱步,“算啦算啦,兒孫自有兒孫福。”
林母說,“還孫子呢,你連兒媳都沒有。”
林父噎住,瞪眼說,“兒媳沒就沒了,兒子過的快樂就好。”
林母說,“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能快樂的起來嗎?”
黃單等老兩口不說了,他才出聲,“爸媽,我現在挺快樂的。”
出櫃這種事,大半拚的是人品。
黃單的人品就不錯,他在說出自己跟江淮的關係以後,幻想的跪地痛苦,被打的滿地找牙這種場麵都沒出現。
林父林母也沒威脅他,叫他跟江淮斷了,否則就別進家門這種話。
老兩口是懵了。
外麵的江淮等的不耐煩,那女孩還沒眼力勁,湊上來打招呼。
“江先生,你也在S市嗎?”
江淮的麵色冷峻,拒人千裏的姿態擺了出來,隻是微微昂首,音都懶的給,他的心裏焦躁不安,哪兒還有開口的想法。
女孩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看出江淮對自己沒興趣,就帶著驕傲和自尊及時離開。
房門打開,林父走出來,開口就是叫江淮走。
江淮皺眉,人紋絲不動,他要見到青年安然無恙,“林叔叔……”
後麵出來的黃單打斷江淮,“你先走吧。”
江淮還是沒動,眼睛在青年身上掃動,行走正常,說明沒下跪,臉上沒有掌印,說明沒挨打,他吐出一口氣。
黃單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指給男人看。
江淮陰沉的臉色在看到短信後,才有多緩和,他看了眼青年,轉身走人。
晚上黃單偷偷溜出去找江淮,“我爸媽會想明白的。”
江淮沉聲問,“為什麼不要我來處理?”
黃單從原主的記憶裏了解過他的父母,如果江淮出馬,出櫃的難度係數會從兩顆星飆升到五顆星。
耳朵一痛,黃單蹙眉,“我可以應付的。”
江淮親他的鼻尖,低著嗓音說,“晚上別回去了。”
黃單推他,“不行,那樣會功虧一簣。”
江淮皺皺眉頭,給青年把衣服整理好,不容拒絕道,“寶貝,你就一次機會,如果不行,我來。”
黃單捏捏男人的手,扣他掌心裏的繭,“相信我。”
出櫃這場戰打了小半個月才停。
勝利的一方是黃單,他跟江淮回了S市。
走那天林父林母都對江淮冷著臉,叫江淮別欺負他們兒子。
江淮失笑,“我哪兒敢欺負他。”
他的眼裏有著寵溺,林父林母都是過來人,他們老兩口看的真切,準備了一晚上的話沒必要說了。
江淮四十歲生日那年,他對著蛋糕許願,希望和黃單永遠在一起。
黃單問他許了什麼願。
江淮不承認,“什麼願都沒許。”
黃單習慣了,每次都撒謊,口是心非的人。
江淮的生日過了不到一個月,黃單被綁||架了。
那天是一個普通到事後想起來,都驚出一身冷汗的日子,江淮剛扣押一個毒||販,手機就響了,那頭卻不是愛人的聲音。
手機已經掛斷,江淮還傻站在原地。
有個弟兄拍了他的肩膀,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瞪著兩隻眼睛,呼吸困難。
按照對方的要求,江淮一個人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在天台上,他接到電話就往下看,視野裏多了幾個人影,其中就有自己的愛人。
黃單的雙手被綁著,頭仰的高高的,他在搖頭,想告訴江淮,隻要是時間沒到,自己就不會死。
可是他的嘴上貼著膠布,隻能發出唔唔的模糊聲音。
一兩分鍾後,黃單聽到身邊的人打電話,叫江淮跳下來,否則就殺了他。
通話結束,一把槍就對準黃單的眉心,他瞪大眼睛,看到天空都暗了下來,還有水滴在臉上。
那次命懸一線,江淮大難不死,斷了一條腿。
黃單等著男人情緒崩潰,一蹶不起,對方卻很冷靜的接受了現實,甚至沒有一丁點的消沉。
江淮反過來安撫黃單,“你活著,我也活著,已經很幸運了。”
黃單摸男人的下巴,很紮手,他去找刮胡刀,給對方把胡渣刮了,“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江淮笑起來,“傻瓜。”
少了一條腿,江淮從一線退下來,局裏要他去當個文職。
江淮卻執意的拿下了警||官證,他的態度堅決,誰勸都沒用。
他的頂頭上司氣的把茶杯都摔了,“你忘了自己剛進隊裏時說過的話嗎?你說你要保護每一位市民,直到死去!”
江淮說,“沒忘。”
他彈彈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那時候我是一個人,了無牽掛,現在不同了。”
辦公室裏有短暫的死寂,江淮低低的說,“廣大民眾有你們這些人保護,他隻有我。”
說完那句話,江淮就不再多說,隻是拄著拐杖走出大樓,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寸板頭在內的弟兄們在擦眼睛。
一周後,江淮帶黃單去了自己的老家。
那老家比阿玉的故鄉強一些,空氣沒那麼壓抑,山好水好,人也淳樸。
江淮一條腿沒人,家務活還是他來做,他不要黃單插手。
黃單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照顧別人了,不過他有在學習,他學著做飯,學著在夜裏獨自去山裏挑水,費力找到回家的路。
很多事都在學,黃單學的很辛苦,也很認真。
一年的冬天,地上結了冰,黃單去隔壁打了一桶水提回來,腳下沒注意,身體就往前倒去。
屋簷下的江淮坐在椅子上,手裏還拿著本書,他看到黃單要摔倒,就下意識的從椅子上站來,那隻沒受傷的腳剛邁出去幾步,就重重栽倒在地。
江淮的牙磕破嘴唇,鐵鏽的味道在嘴裏彌漫,他還是呆呆的趴著。
黃單那一下摔哭了,他邊哭邊去把地上的男人拉起來,“你怎麼跑出來了?沒摔著吧?”
江淮垂著眼皮,“我沒用。”
黃單的眉心蹙了蹙,“這話我不喜歡聽,以後不要說了。”
他看看男人的嘴唇,“破了,去漱漱口吧。”
江淮拽住青年,呼吸都是抖的,“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你走了,你說你受夠了我這個殘廢,再也不回來了。”
黃單擦掉男人嘴角的血,“夢和現實是相反的,除非我死,不然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江淮低喘著,喉嚨裏有壓抑的哽咽。
黃單拍拍男人的背部,“除了你這裏,我哪兒也不會去。”
江淮挺直的背脊彎下來,臉埋在青年的脖子裏。
黃單的脖子裏有溫熱的液||體,他把男人抱的更緊了些,眼淚也止不住,弄的滿臉都是。
從那以後,江淮處處跟著黃單,能自己做的就絕不讓他碰。
黃單怕疼的體質在這地方生活,處處都是艱辛。
有一天,黃單要殺雞燉湯,結果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頭給割破了。
江淮很無奈的給他包傷口,“殺個雞竟然能割到手指,你是怎麼做到的?”
黃單說,“雞在掙紮。”
江淮沒好氣的笑,“我拿菜刀對著你的脖子,你不掙紮?”
黃單,“……”
那雞的命終結在江淮手裏,湯也是他燉的,加了枸杞,味兒很香。
黃單跟江淮美美的喝完雞湯,躺一塊兒看窗外的夕陽。
他們不約而同的側過身,麵對著彼此,深一下淺一下的親著。
親了會兒,黃單趴到江淮胸口,摟著他的脖子繼續親。
夕陽靜悄悄的來了,沒走。
院裏開了朵火紅的花兒。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黃單和江淮一直在那裏生活著,就他們兩個人,和一隻大狗熊娃娃。
狗熊舊了,他們老了。
多年以後,山上多了一個墳包,裏麵埋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他們的手緊緊扣在一起,死也不放開。
黃單穿越回來了。
腳趾的疼痛正在蔓延, 順著腳背, 腳底板一路往上延伸, 到小腿, 再到大腿, 那勢頭猛烈, 他蹲的很痛苦, 就淚眼模糊的去看周圍,視野裏有塊石頭,和當初穿越到彙豐佳苑時一樣。
黃單坐到石頭上, 邊哭邊把皮鞋脫了,又去扯黑色棉襪,發現腳趾沒破就又一一穿好。
有個老奶奶拽著溜溜車的繩子走在前麵, 穿紅色羽絨服的小女孩坐在車上, 她蹬著兩條小短腿,一路走一路咿咿呀呀。
黃單從口袋裏拿出對疊的淺灰色條紋帕子, 抖開了臉上的擦眼淚, 隱約聽出來了, 那小女孩在唱《小燕子》。
小女孩吐字不清, 隻能勉強聽出什麼“小燕紙”“花衣”。
黃單以前上下班都不太會注意和他擦肩而過的人和事, 不關注別人的生活狀態, 他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往往是一頭紮進工作中去,等他抬起頭時, 一天就已經收尾了。
什麼都是匆匆的開始, 匆匆的結束。
小女孩軟糯糯的聲音響起,“粑粑!粑粑!”
黃單抬頭,眼睛通紅,把老奶奶給嚇著了,“小夥子,你沒事吧?”
他說,“沒事。”
小女孩還在喊,老奶奶不好意思,“豆豆,別瞎喊,這是叔叔,你爸爸還沒下班呢。”
黃單聽到小女孩喊他叔叔,他笑了笑,渾然不覺。
老奶奶多瞅了兩眼,心下不免就有些感歎,她一大把年紀了,都沒見過哪個小姑娘能比的上這小夥子,生的唇紅齒白,不笑的時候蹙著眉心,有點難以接近,一笑起來,嘴角彎彎的,眼睛也是彎的,那是真的好看。
那麼想著,老奶奶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就給說了出來。
黃單,“……”
老奶奶沒多說,她要帶孫女玩滑梯去,“豆豆,跟叔叔拜拜。”
小女孩對著黃單揮揮手,小小聲的喊,“拜拜。”
黃單說,“拜拜。”
溜溜車的輪子擦過地麵,發出的吭吭哧哧聲響漸漸模糊。
收了帕子,黃單在石頭上坐著,目光隨意落在一處,疼痛感慢慢退去,腳不疼了,他還在坐著。
他穿越的時候,真實的自己可能是靜止的,這個世界都會陪著他靜止不動。
或者說,隻有他一個人是靜止的狀態,而時間會流逝的極其慢,在另一個世界的一輩子,到這裏,就是一秒。
無論是哪種可能,黃單穿越過去經曆的一切都已經埋葬在那個世界,他的靈魂回來了,卻帶不回來任何東西,哪怕是一片樹葉,一朵花,一棵草,一捧土。
夢長了,好累。
黃單掐掐眉心,麵上是難掩的疲憊感,他想,今晚不畫圖了,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一杯管家泡的牛奶,再好好睡一覺。
風吹樹葉沙沙響,那股涼意死皮賴臉地追隨著路上的男女老少,惡作劇地往他們的脖子裏鑽。
天快黑了。
黃單的視線落在大衣的袖扣上麵,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撥了一下,剛要起來,公文包裏的手機就傳出嗡聲。
不是電話,是微信。
黃單刷開手機,見是高中的微信群,以往群裏並不熱鬧,畢竟大家早就各奔東西,在各自的小世界打拚,墮落,迷惘。
有人把生活過的像美夢,有人卻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有人當祖宗,有人當孫子,有人不再是人,有人卻已經成了人上人。
畢業再聚會,變化大到難以想象。
黃單看了眼群裏的內容,不是灌水,不是聊明星八卦,也不是在刷表情包,而是在議論著高中時期的那些舊人舊事,他往上翻記錄,手指一停。
屏幕裏是一張截圖,從哪個微博底下截的,有照片和附帶的文字,看照片的背景是在機場,一個高大的人影背對著鏡頭,一手抄進西褲口袋,一手拉著行李箱。
照片底下有一行字——我回來了。
黃單動動眉頭,想起來老同學在電話裏說那誰誰會來參加明天的同學聚會,對方似乎是今天剛回國,他退出群,將手機塞回公文包裏,思緒有點兒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