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臉76(1 / 3)

這一片的房屋大部分都是老房子, 過不了幾年就要拆遷了, 散發著一股子腐爛的味道, 房東們是社會底層的一批人, 靠收租來維持生計, 別家什麼事都沒有, 偏偏西邊那棟房子倒了大黴。

房東住在樓下, 聽到外頭的動靜才端著飯碗出去,以為就是個熱鬧,沒想到出人命了, 還是自己的租戶。

一聲清脆響炸在房東腳邊,熱騰騰的飯菜掉了一地,裏麵的紅燒肉四散著滾落。

有三五個人正要回家, 他們路過這兒時看到了血泊裏的屍體, 一個個的都尖叫著逃開,把地上的紅燒肉踩的稀巴爛, 一些黏在鞋底, 一些被擠進磚縫裏麵, 惡心的讓人想吐。

警方接到報案就過來了, 王琦帶的隊。

他站在警戒線裏麵抽煙, 剛抽了兩口就突然往上看, 跟三樓的少年打了個照麵。

黃單沒收回視線,看到幾人蹲在旁邊給林茂做檢查,說了什麼, 他聽不清, 想來應該是確認死亡之類的話,沒一會兒林茂就被抬走了,後腦勺滴滴答答的,血滴了一路。

樓底下的王琦先收的視線,他跟同事交涉,知道死者先是一氧化碳中毒,後是墜樓身亡。

王琦再往上看,少年還站在欄杆那裏,臉上的表情模糊,但似乎不是害怕,他沒想起來少年叫什麼,隻是有點印象,上次那層樓拐角的房間裏死過一個女生,對方是被帶去警局的幾個人之一。

說起來也是費解,那層樓上總共就四個房間,住著五個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死了兩個。

如果王琦沒記錯的話,死了的兩個是高中同學,同一天從縣裏來H市,在農大裏麵的小畫室畫畫。

王琦帶人上樓,黃單才知道沈良跟齊放都在各自的房間裏待著。

沈良的頭發微亂,身上的衣服褲子都是皺巴巴的,似乎在這之前就那樣縮進了被窩裏,他是一臉剛睡醒的樣子,“怎麼了?”

王琦說完話以後,沈良搜尋到黃單的身影,在向他求證,聲線是抖著的,“林茂死了?”

黃單注意到沈良的瞳孔緊鎖著,眼睛也睜的很大,他點點頭,“嗯。”

沈良後退一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的一幹二淨,“不可能!”

黃單手指著樓下,視線停留在沈良身上,“林茂現在還在那輛車裏,你現在過去就能看到他了。”

沈良沒去,他神經質的捏著小手指,聲線不再抖了,呼吸卻更加混亂,“怎麼死的?”

黃單說,“從欄杆旁邊掉下去的。”

沈良陰沉著臉吼,“你呢?你為什麼不抓住他?”

黃單說,“沒抓住。”

沈良的眼淚刷地下來了,他背靠著牆壁緩緩蹲到地上,捂住臉顫抖著肩膀哭起來,是那種嚎啕大哭。

黃單的眼底一閃,夏唯死的時候,沈良隻是眼睛有點紅,這次卻哭的這麼悲傷。

同樣都是同班同學,男生跟女生,男生跟男生,這兩種友情也許不太一樣,或者有別的原因在裏麵,黃單目前並未查到。

王琦跟兩個同事一直沒說話,誰不是從青春年少時期過來的,有幾個兩肋插刀的哥們。

沈良還沒哭夠,齊放出來了,他趿拉著塑料的黑色涼拖,穿著褲衩跟背心,絲毫不覺得冷,說話時還有哈欠。

知道了林茂的事,齊放就走到黃單那裏,伸脖子往下看,瞧見了樓底下的那灘血,他的眉心一皺,把身子背過去了。

見王琦幾人看過來,齊放齜牙,弱弱的說,“我有點暈血。”

黃單若有所思。

齊放緩了緩就伸手去拍黃單的肩膀,手指收緊捏了捏,像是在無聲的安慰。

黃單沒體會到他的安慰,隻體會到了疼,一個曆史係的,唯一的樂趣就是彈吉他,怎麼手勁那麼大,都快趕上陳時了。

於是哭的人多了一個。

比起沈良開閘放水般的奔潰痛苦,黃單的眼眶一紅,滴兩三滴眼淚,壓抑的抽氣可以忽略不計。

隔天上午,黃單三人被帶去警局錄口供,這是第二次。

林茂墜樓時,正好有人看到了,沒人推他,是他自己翻下去的,否則黃單會被列為嫌疑人接受審問。

王琦收著筆記,發現少年沒起來的意思,他篤定的開口,“你有話說。”

黃單說,“我傍晚離開畫室就去菜市場買菜了,等我爬到二樓的時候,抬頭就看到林茂在樓上的欄杆那裏搖搖晃晃地站著,他跟我說自己差點一氧化碳中毒,還說有人喊他,叫他起來,不然他是出不來的。”

他頓了頓,“起初林茂以為喊他的人是我。”

王琦放下筆記,習慣的擰開鋼筆帽,“房裏還有別人?”

黃單搖頭,“沒有。”

王琦把鋼筆捏住,“那是誰在喊他?”

黃單說,“不知道。”

王琦的身子後仰,“人在大腦極度缺氧的情況下,會伴有耳鳴的症狀出現,不太可能聽清聲音,除非是貼著耳朵一遍遍大聲喊的,他或許隻是不想死,就產生了某種意識。”

黃單沒說話。

王琦重新打量對麵的少年,上次女生死了,他很平靜,這次室友發生意外,對方還是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你想說什麼?”

黃單不快不慢的說,“我想說,如果林茂不出來,他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王琦笑著搖頭,“他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在房間裏麵待下去,怎麼不可能有生命危險?”

黃單看著男人的眼睛,“我回來了。”

王琦正要起來,他按著桌子邊沿的指尖一抖,對啊,這個少年人已經回來了,死者隻要再等等就會獲救的,“那你的意思……這是謀殺?”

黃單又不說話了。

圍繞著倆人身上的氛圍突然變的詭異起來。

王琦半蹲著的姿勢並未維持多久,就又坐回椅子上,“你說你是下午去的畫室,死者在房裏睡覺,門是關著的,對吧?”

黃單說,“對的。”

王琦說,“也就是說,在你回來之前的那段時間,你並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找過死者。”

黃單說,“嗯。”

王琦把筆帽戴回去,轉了轉鋼筆,捏住在筆記本上點了點,“你還說你走之前提醒過死者,叫他檢查爐子有沒有關。”

黃單點頭,“不光如此,我還讓他把窗戶打開。”

王琦往下說,“我的人去房間裏看過,窗戶是關著的,爐子還在燒著。”

他聳聳肩,“不排除死者隻是口頭答應,根本沒當回事,以為不過就是燒個爐子,死不了人。”

黃單說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王琦難得的給他分析,“死者說的有人在喊他,這個信息無從考證,但他一氧化碳中毒是他的屍體對我們說的,在欄杆邊沒站穩翻了下去,這是目擊證人的證詞。”

黃單歎了口氣。

王琦說,“我知道你跟死者是室友,關係不錯,你們都是高三生,明年就要高考了,真遺憾。”

黃單抿嘴,知道這次的談話即將結束。

王琦又說,“天是越來越冷了,不過不能在封閉的空間燒爐子,窗戶要開著通風。”

黃單說,“我曉得的。”

少年離開了,王琦還坐在位子上,依少年話裏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他要回來了,就把死者喊起來,讓他出去,還知道他會從欄杆翻下去?

怎麼可能。

王琦失笑著搖頭,小孩子的想法太沒有邏輯了。

他很突然的打了個寒戰,死者沒有因中毒而死,拚死掙紮著出了房間,以為自己不會死了,沒事了,卻還是沒能從死神手裏逃脫。

像是有隻手在暗中操控,該死了就必須死,改變不了。

王琦靠著椅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終於讓自己從怪異的思維裏麵走了出來。

當初夏唯是死在房間裏的,目睹那個場景的人不多,林茂不同,他就那麼仰麵躺在地上,不少人都看見了。

這事在巷子裏傳開,傳到學校裏,也傳到了畫室。

大家都不敢置信,一個月內死了兩個,一個是自己殺了自己,一個是意外身亡,他們震驚之餘,也在唏噓,怎麼了這是,有種命案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的感覺。

周嬌嬌的嘴裏塞著水果硬糖,聲音模糊不清的說,“他還欠我兩盒白顏料呢。”

有女生看不下去,“嬌嬌,林茂都不在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周嬌嬌低頭調她新買的MP3,“我就是隨口說說,難不成我還要去地底下找他要啊?”

其他人沒心沒肺的哄笑。

林茂的那塊畫板跟夏唯的放在了一起,都堆在角落裏,等著有人拿起來用。

美術這條路是用錢鋪出來的,有的人又很費顏料,畫紙,畫筆什麼的,夏唯用的是一些很貴的畫具,她那馬利一盒三塊五,抵得上飯館裏的一盤菜了,要是在學校食堂吃飯,很多女生一天都花不了三塊錢,誰能像她那樣隨便買,隨便用啊。

夏唯一死,家裏人也沒出現,她那些畫具就被畫室裏的人給拿走了。

別說夏唯了,就連林茂那髒兮兮的工具箱,水桶,顏料之類的東西都有人要,不知道誰拿的,也不在乎是死人用過的東西。

平時大家的畫全放在角落裏的一張長方形桌子上,除了個別幾個女生會卷起來拿皮筋紮好,其他的都很隨意,丟的亂七八糟的,好在每個人的畫上麵都有自己的簽名,不會很難找。

夏唯跟林茂的畫都被壓在底下,沒人去碰。

有人看到周嬌嬌在翻桌上的畫,還問有沒有看到林茂的,都覺得她是抽風了,“嬌嬌,你找他的畫幹嘛?”

周嬌嬌邊翻畫邊說,“我之前做模特的時候,林茂的畫被劉老師改過,我想找出來自己留著。”

“有什麼好找的,很快不就輪到你了嗎?”

“就是,很快就到你了。”

周嬌嬌碰了一手的鉛筆灰,空氣裏的浮塵很多,夾在著淡淡的黴味,她皺皺鼻子,“誰知道老師改不改呢,我看我還是找出來吧。”

其他人沒再管她,聊天的聊天,聽歌的聽歌,畫畫的畫畫,談情的談情,用自己的一套方式來打發時間。

黃單跟沈良都沒去畫室,各自收拾著東西,準備搬家。

房東一言難盡,二樓的住戶們搬了幾家,樓上死了兩個人,膽小的會很不舒服,夜裏睡覺,就會有種被人從上往下盯著看的錯覺。

黃單搬到後麵巷子裏去了,這回住在一樓,帶個小院,他沒想到自己的東西還沒收拾完,就看到沈良大包小包的過來了,進的是自己隔壁那個房間。

沈良一愣,“這麼巧。”

黃單朝小院門口看去,還有更巧的。

齊放背著吉他,一手拉著皮箱,一手提著裝了水瓶和瓶瓶罐罐的塑料水桶,他看到黃單跟沈良,也愣了一下,隨即就露出一口白牙,“是你們啊。”

黃單說,“巷子裏的房屋很多。”

沈良的手裏拎著串鑰匙,“你這話什麼意思?”

黃單說,“我隻是覺得挺巧的。”

沈良沒給什麼好臉色,“別說的跟誰上趕著湊上來似的,如果我提前知道你要搬來這兒,我連院子的門都不會進。”

“再說了,還不知道是誰先誰後呢。”

他的眼神裏泛著冷光,“林茂死了,你迫不及待的搬走,是心裏有愧吧,那天不是你出門時忘了關爐子,還把窗戶給關上了,他怎麼會中毒?要是不中毒,又怎麼會不小心從欄杆那裏摔下去?”

黃單說,“我跟警方說了的,你有什麼別的想法,可以去問警方。”

沈良突然沉下臉來,“你以為我沒說?我他媽的怎麼說都沒人信,張舒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黃單說,“對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沈良的呼吸急促,斯文幹淨的臉上出現了一條裂縫,有一根無形的手指戳上去,鋒利的指甲狠狠摳進裂縫裏,把他的臉皮整塊的剝了下來,暴露在外的隻有醜陋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