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92(1 / 3)

解放軍們同心協力, T城的堤壩口堵住了, 洪水正在往下退, 聶文遠這處房子的地勢本就好, 現在地麵已經沒有積水了, 隻是到處都是爛泥, 一腳踩下去, 再抬起來,鞋底板能黏上一大塊泥巴。

陳飛維持著被踹倒在地的姿勢,兩隻手沾滿了泥, 衣服上也是,混著些許腐爛的葉子,看起來有點狼狽, 他膝蓋被踹的地方很疼, 額頭冒出冷汗,身子僵硬著一動不動, 頭都沒敢抬一下。

耳邊是舅舅的聲音, 不是在跟陳飛說話, 是問的他弟弟, 他嘲諷的扯扯嘴角, 這時候很想問尊敬的舅舅一聲, 哥哥不該對弟弟動手,那舅舅就可以對外甥動手?

到底還是不敢問出口,陳飛對舅舅不單單是畏懼, 更不能得罪, 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以後肯定會需要依仗舅舅的權勢,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容不得他不去考慮。

突有一道目光掃過來,陳飛一下子就繃緊了神經,他屏住呼吸,把頭低的更厲害。

不清楚是不是出現了錯覺,陳飛竟然覺得舅舅想把他踢死。

那道淩厲的目光並未停留,隻是掃了一下就撤走了,陳飛卻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渴望權勢的原因,就是來源於舅舅,想跟對方一樣被人敬畏,一個眼神就能讓人不寒而栗。

所以陳飛從小到大都在詮釋著優秀二字,他努力看書學習,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大學,努力熟悉並掌握多項技能,為的就是得到舅舅的認可跟表揚。

可惜事與願違,陳飛無論怎麼努力,依舊不被舅舅看重,連那個周薇薇都能在舅舅那裏獲得重視,他卻不能。

陳飛自暴自棄過,重新振作過,反反複複,這些年周圍的人都在誇他,用了各種各樣的誇法,那些人把他捧上天,舅舅卻不放在眼裏。

現在舅舅為了他這個一無是處,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弟弟,對他動手,還用上了訓斥的口吻,陳飛很想笑,卻笑不出來,真他媽的見鬼了。

要知道兩年前,他這個弟弟跟朋友犯事,鬧出人命,家裏第一時間就找了舅舅,希望他能把事情給擺平了,可是舅舅沒出麵。

弟弟被抓去蹲牢改那天,舅舅也在,那麼從容淡定,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決定有什麼問題,他的思想比較傳統,認為一個人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誰都不能例外。

陳飛可以肯定,就算他弟弟死在勞改期間,或者是出來後鬼混被人給打死了,舅舅都不當回事,怎麼現在維護起來了?

他是打了弟弟一拳,就算要得到懲罰,那也是弟弟出手,跟舅舅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替對方出頭……

膝蓋還疼的,陳飛抽一口氣,暗暗的咬緊了牙關,眼底的疑惑越發深重。

周遭的氣氛很差。

黃單的鼻子滴滴答答的滴著血,指縫裏都是紅的,他剛被陳飛打的那一刻差點疼暈過去。

由於自身的體質原因,黃單很小就遠離一切暴||力|事件,他從不看熱鬧,讀書或工作的時候,跟別人產生了矛盾,向來都是講道理,君子動口不動手。

受力是雙方的,黃單跟人動手,他自己也疼,況且對他來說,罵髒話可以,動手這種行為真的非常不好,損人不利己。

黃單也不喜歡任何運動,因為很容易摔到磕到,能讓他疼半天,不光要忍著疼,還要去承受別人異樣的目光。

久而久之,黃單在麵對他人的攻擊時,反應能力會很不好,剛才如果換個人,也許能躲過去。

“起來。”

頭頂響起低沉的聲音,黃單回神,眉心蹙的緊緊的,鼻梁的疼痛沒有減輕,他的視線被水霧模糊,準備起來的時候,一隻大手朝自己伸了過來。

聶文遠把蹲在地上的人拉起來,從口袋裏拿出疊整齊的帕子遞過去。

黃單接過男人遞來的帕子,快速把鼻子捂住,他的視線落在陳飛身上,什麼也沒說,就跟著聶文遠走了。

陳飛被遺忘在樹林裏,沒人喊他一聲。

那種壓迫感消失,陳飛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他在不遠處找了個水坑,準備把手洗一下,在手快要伸進坑裏時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吳奶奶在屋簷下掃地,看到渾身髒兮兮的陳飛,她嚇了一跳,連忙就放下掃帚跑過去,“小飛,你不是跟小於一塊兒出去的嗎?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陳飛強顏歡笑,“我惹舅舅生氣了。”

吳奶奶摳掉他褲子上的幾塊泥巴,“我說怎麼就見你舅舅帶著小於回來,沒見著你。”

她抬頭,兩個眼袋鬆鬆垮垮的,眼神渾濁,“小飛啊,你跟奶奶說實話,你這身是不是你舅舅弄的,他打你了?”

陳飛眨眨眼睛,“沒有。”

吳奶奶在他胳膊上拍一下,沒用什麼力道,“你這孩子打小就不會撒謊,一撒謊就眨眼睛,你舅舅真是的,也不看看你都二十多歲了,怎麼還對你動手……”

想起了什麼,吳奶奶的話聲一停,她懷疑道,“小飛,你弟弟鼻子流血難道是……”

陳飛愧疚的低下頭,“是我弄的。”

吳奶奶聽了,不覺得有什麼,“兄弟倆打打鬧鬧的,不是常有的事嗎?就流個鼻血,又沒有做別的,你別怕,跟奶奶進屋去,奶奶給你找身幹淨的衣衫。”

陳飛聞言就搖頭,“奶奶,我就不進去了。”

吳奶奶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往屋裏走,“你這樣怎麼回去?什麼也別說了,聽奶奶的。”

陳飛被吳奶奶拉進了屋,沒看到他的舅舅跟弟弟。

吳奶奶給陳飛拿拖鞋,“他鼻子不是流血了嗎?在衛生間洗呢,多大點事,你舅舅還跟進去了,把他當小娃娃。”

陳飛被一個形容詞驚到了,“小娃娃?”

吳奶奶說可不是,她往裏走,“你先換鞋,奶奶去給你找衣服。”

陳飛心不在焉的換了鞋,他沒走,就站在玄關那裏,左右摳著右手指甲裏的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吳奶奶拿了衣服褲子過來,“這是你舅舅以前穿的,奶奶都留著呢,你穿上看看行不行。”

陳飛沒接,“奶奶,我手髒。”

吳奶奶帶他去廚房,“要肥皂不?我去衛生間給你拿。”

陳飛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他走到衛生間門口,聽見裏麵傳出水聲,夾雜著舅舅的聲音,在說著什麼“不要再哭了”“把頭往後仰”“疼就忍著”。

可能是有水聲幹擾,陳飛竟然覺得舅舅很溫柔,他好奇的往前走兩步,人貼上門。

就在這時,門從裏麵打開了。

陳飛毫無防備,他發愣的時候,已經錯失跑開的機會,隻能硬著頭皮抬起頭,“舅舅,奶奶讓我來拿肥皂。”

聶文遠卷著袖口,手上濕答答的,他撩起了眼皮,那裏麵深黑異常,讓人悚然。

陳飛聞到了舅舅身上的血腥味,他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全身的毛孔都緊縮著,那是一種遭遇強敵,無能為力的驚恐姿態。

然而聶文遠沒做什麼,他邁步離開,拿了幹毛巾回衛生間。

門又關上了。

陳飛沒有再繼續偷聽,他走開前聽見裏麵的喊聲,是陳於在說話,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很疼,叫舅舅輕點。

舅舅也說話了,叫陳於不要亂動。

陳飛聽的真切,舅舅的聲音裏沒有不耐煩和厭惡。

吳奶奶說的那句話竄進陳飛的腦子裏,小娃娃嗎?他此刻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了,陳於在舅舅那裏享有特權,那都不是他們會有的待遇,包括周薇薇。

早知道那天自己也跟過來了。

陳飛心裏清楚,陳於很怕舅舅,背地裏就說舅舅的不是,很不屑,還說舅舅是資本家,其實他連資本家是什麼意思都不懂,就知道胡說八道。

舅舅一直當做不知道,對陳於不管不教,他們的關係是這段時間才發生了改變。

陳飛去廚房的水池那裏洗手,把手指頭上的泥一點點洗掉,困惑被嫉妒跟後悔取代,他如果跟陳於一起過來,哪裏還有對方的事。

活了二十多年,陳飛就沒這麼後悔過,他心裏很氣憤,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當初因為工作的事埋怨舅舅,那口氣憋著下不去,所以就沒過來,不想過的不自在。

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黃單出來時,看到陳飛跟吳奶奶坐在沙發上,他穿的那身一看就是聶文遠早年的衣服,很合身。

陳飛站起身,關心的問,“小於,你沒事了吧?”

黃單看他一眼,沒說話。

陳飛被看的很別扭,他又問,人也走了過去,“鼻子還流血嗎?對不起啊,哥不是有意的。”

黃單還是沒說話。

陳飛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歎口氣,“這樣,你要是生我的氣,就打我一拳,我不還手,也不躲。”

這話說的漂亮,好像是弟弟在無理取鬧,哥哥不但不怪,還會去包容,總歸就是一句“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我都可以順著你”的意思。

黃單沒怎麼樣,吳奶奶就坐不住了,明目張膽的站在自以為的好孩子陳飛那邊,用一種很不待見的眼神看著麵前的壞孩子,“小於,你哥他也不是存心的,依奶奶看,這事就算了吧。”

黃單的視線挪到玻璃桌的杯子上麵。

陳飛也看過去,“小於,這是你喝水的杯子?”

吳奶奶說,“什麼你的我的,你們兄弟之間還分這麼細做什麼?”

陳飛笑了笑,“奶奶,我是不介意,怕小於嫌棄我這個哥哥,我去給你把杯子洗了。”

黃單說,“不用。”

原主的記憶告訴黃單,介意的人是他哥陳飛,嫌髒。

這次怕是陳飛心裏有事,好奇他跟聶文遠走的有多近,擔心自己在聶文遠那裏留下不好的印象,工作還能不能有著落,他亂七八糟的想著,就沒注意杯子的事。

黃單察覺出陳飛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麵上做出尷尬的表情,內心不清楚是什麼景象,八成想去摳嗓子眼,把喝進去的水給吐出來,再刷個牙漱漱口。

一旁的吳奶奶見混小子不領情,就把眼睛一瞪,“你跟你哥還記上仇了怎麼著?”

黃單現在不怎麼想跟這個老奶奶說話,他沒有跟老一代人相處的經驗,這次是一次全新的體驗,發生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難,吵架?講道理?這兩樣都行不通。

老人多少都有些固執,自個認定了的事,誰說再多,哪怕是說的天花亂墜,照樣都於事無補。

“陸先生,你有別的辦法嗎?”

係統,“沒有。”

黃單說,“我像陳飛那樣哄老奶奶開心,她會對我改觀?”

係統,“你做不到。”

黃單捏捏手指,確實不行,自己他隻能在對著男人時才會笑的很真,對著其他人,要麼是模擬,要麼就是扯一下嘴角,根本不是在笑。

麵無表情的哄人,是哄不了的,因為連自己都不用心。

聶文遠清理了衛生間出來,讓客廳的氣壓更低。

吳奶奶是長輩,又跟聶文遠相處的時間最長,說起話來沒那些個顧忌,“文遠,小飛也是擔心小柔,想趕緊回去,所以心裏頭著急,就跟小於發了脾氣,他剛才已經道過歉了。”

她又說,“我看小飛隔一會兒就揉膝蓋,臉都白了,是你踢了他吧,文遠,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孩子,你那力氣大,要是沒個留神,那後果還不知道有多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