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117(1 / 3)

審訊室裏隻有李順一個人的哭聲, 夾雜著他可憐的哽咽, 他還在說著什麼, 對麵的錢胖子聽不清, 問了幾遍也沒有反應。

監控室裏的詭異氛圍被章一名打破, 他的聲音幹啞, “精神分裂?”

其他人都沒出聲, 現在的生活壓力大的很,精神有疾病的人數在以可怕的速度擴大,他們不是沒見過精神不正常的, 卻沒見過這種……

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覺得滲得慌。

詭異的氛圍又有重合的跡象,有人受不了的開口, 跟同事小聲議論。

“看他的樣子, 不是想把罪行嫁禍給自己的老婆,以此來洗脫嫌疑, 是以為分裂出的那個自己就是他老婆。”

“把殺人的進過描述的那麼詳細, 明顯就是參與者, 如果是嫁禍, 那手法也太差勁了, 我讚成你說的, 在他心裏,他說的都是真的,所有的事都是他老婆做的, 他在替他老婆懺悔。”

“越說越繞口, 總之就是有病。”

章一名走出監控室,推開左側審訊室的門邁步走了進去。

李順看到進來的章一名,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騰”地一下站起來,椅子倒地的聲音裏伴隨著他的苦苦哀求,“章警官,我都招了,求求你在法官麵前幫我老婆說說情,她……”

章一名心裏發毛,他開口打斷,“李先生,劉大娘死的那天早上,你老婆不在家,她在醫院。”

李順茫然的抬起一張濕漉漉的臉,“什麼?”

章一名說,“醫院的監控顯示,她一個上午都在醫院等著叫號,下午才回去的。”

李順震驚的瞪大眼睛,語無倫次的說,“不可能的,她哪兒也沒去,就在家裏啊,我看見了的,怎麼回事?不對,不對不對,我看著她把劉大娘的頭按在浴缸裏,水還弄濕了她一身,我都看見了的!”

他狼狽不堪的哭著解釋,“章警官,我老婆是太害怕了,求你們再給她一次機會,我去跟她說,錢警官說過,她自首了,會減輕處罰的。”

是不是裝的,一看便知,章一名知道這個中年男人沒在裝,他抿抿幹燥的嘴唇,“李先生,你老婆就在隔壁。”

“你們也把她叫過來了?那快帶我過去!”

李順急忙繞過桌子,錢胖子準備將他鉗製,章一名阻止了,他想攻擊也不是對手。

周春蓮看到丈夫,她愣了愣,剛要開口,就被對方握住了手,那力道極其恐怖,是掙脫不開的。

李順蹲在周春蓮麵前,顫抖著說,“春蓮,他們都查出來了,你就招了吧。”

周春蓮錯愕的看著丈夫,好一會兒才聽到自己的聲音,變的不成樣子,“李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李順滿臉的焦急,“你不要再糊塗下去了,隻要你認錯,法官會減刑的,春蓮你放心,你進去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孩子,把他撫養成人,等你出來了,我們一家三口會好好在一起。”

他哭的泣不成聲,“求你了,春蓮,我求你了,不要再這麼下去了,你這些年活的很痛苦,我都知道的,把一切都說出來吧,說出來了就好受了……”

周春蓮的目光落在丈夫眼角的皺紋上麵,看清他麵上的疲憊,擔憂,更多的是慌亂,她的手指抖個不停,難受的閉上了眼睛。

章一名說,“你知道他有病。”

周春蓮沒說話。

章一名皺眉,厲聲道,“為什麼不在發現以後就帶他去看醫生?早點讓他接受治療,他不會有今天的結局,悲劇也不會發生。”

周春蓮還是沒說話。

章一名的憤怒被愕然取代,這個中年女人在哭,她哭的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果不是越來越多的淚水流了下來,很難讓人發現她在哭。

不知道嗎?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一點都不知情?

章一名抬手,有兩個人進來,將失控的李順押走。

“春蓮,還有機會的,我們還有機會的,你回頭吧……放開我,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裏?春蓮救我!春蓮——”

李順的聲音變的驚恐,又漸漸模糊,徹底消失。

周春蓮的雙眼依舊緊閉著,她一動不動的坐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空了。

章一名說,“周女士,我讓我的人送你回去。”

周春蓮呆了片刻,她擦擦眼睛,抹掉臉上的淚水抬頭問道,“章警官,我的丈夫接下來會怎麼樣?”

章一名沉聲道,“確診後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周春蓮喃喃,她推著嬰兒車往門口走,走著走著就突然失聲痛哭,不同於剛才,她哭的很大聲,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外麵的警員們都驚到了。

章一名摸根煙點上,真相被揭露的同時,又毀了一個家庭。

但是沒有辦法,他和他的同事們都會繼續走下去,讓每一位犯罪分子繩之以法,這樣才對得起他們胸前的小證件,身上的這身警||服。

當晚,章一名從周春蓮那裏了解到了更詳細的陳年舊事,詳細到能感受出他們的艱辛跟磨難。

當年一歲多的孩子被害,一個幸福的家轟然崩塌,還很年輕的周春蓮痛苦過漫長的一段時間,她沒日沒夜的折磨自己,覺得是她的疏忽,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孩子,她不該活著。

同樣年輕的李順不比周春蓮好受,那天周春蓮頭有點疼,說想睡一會兒,就讓他照看一下孩子,結果孩子就出事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怕是你的朋友,鄰居,這是李順通過那件事明白的道理,漸漸的,那個道理在他的認知裏麵加重,扭曲,變形。

孩子剛出事的那幾天,周春蓮起初怪李順,打過罵過,後來就隻怪自己了。

那時候,失去孩子的痛把周春蓮逼瘋,她幾次自殺未遂,李順提心吊膽的守著,索性就放棄廠裏的工作陪著她住在鄉下,不跟外麵有任何接觸,甚至跟父母親人斷絕了聯係。

鄉下僻靜,安寧,沒人打擾,也不會有閑言碎語,李順跟周春蓮夫妻二人整日以淚洗麵,活在難言的自責當中。

掙紮著過了好幾年,李順跟周春蓮才從鄉下走出來,重回大城市,慢慢跟上那種繁忙的生活節奏,他們不再去提孩子的事,克製著不去揭那道口子。

會好起來的,他們都那麼想。

去年查出懷孕了以後,周春蓮就很小心翼翼,李順也跟著緊張起來,過的草木皆兵,吃的穿的用的,都一再的檢查,生怕出什麼意外。

周春蓮的月份大了一點,孕吐反應也那麼厲害了,坐車的安全性提高,她就跟李順離開了一段時間,生完孩子才回來的。

為什麼離開?因為李順告訴周春蓮,他在寶寶樹媽媽幫之類的地方逛,發現大醫院的床位非常緊張,有的快生了都沒有床位,隻能在走廊忍受,私立醫院的床位倒是多,但醫學水平一般。

李順原本是想讓周春蓮在附近的一家醫院生的,到時候有個突發情況會比較方便,誰知道被他查到那家醫院的產科出過醫療事故,還不止一次。

人的恐懼,不安,多數時候都是胡思亂想導致的。

小區裏的人照樣都去那家醫院待產,李順不行,他在那些論壇發了很多帖子,問全國哪家醫院好,帖子裏的每一條回複他都會去看。

李順選了一位二胎媽媽提供的醫院,他帶著周春蓮去了那裏,別人會覺得他們太緊張,也太誇張,根本沒必要。

旁觀者跟當事人,從來都不在一個角度。

母子平安,周春蓮跟李順回到家裏,他們又變成了一家三口,在十幾年以後。

人生的路上充滿了未知,不是你想看到什麼,就能遇見什麼,誰也不知道前麵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你。

章一名聽到這裏,手裏的一根煙也燃到了盡頭,他把煙掐了,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醫院那邊也來了診斷報告。

李順是精神分裂加臆想症。

這麼多年以來,周春蓮習慣了把自己的煩惱跟憂慮拿出來對李順宣泄,而李順承受著她的所有負麵情緒,怕刺激到她,隻能全都積壓在心裏。

久而久之,李順變的不正常,他分裂出的另一個人格是他妻子,而他自己不知道。

章一名心想,隻要李順不回到家,聽不到周春蓮帶著情緒的嘮叨跟孩子的哭聲,痛苦的記憶不被勾起,他就是個正常人,另一個人格也不會出來,沒人會看出他有什麼異常,頂多覺得他的生活壓力大,精氣神不好。

至於周春蓮的產後抑鬱症,因素有三個,一是當年痛失過孩子,留下了心理創傷,二是她受過兩份罪,生理上麵承受的很多,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三是白天家裏就她跟孩子,不但累,還煩悶,沒有讓她傾吐的對象。

李順下班回家,周春蓮就會把白天跟鄰居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他,不然一直憋著會出問題。

在公司忙了一天,李順很累,回到家聽周春蓮說街坊四鄰的碎碎事情,他心裏煩躁,卻沒有任何怨言,習慣了去承受,不習慣,也不能去往外發泄。

這就是釀成一切悲劇的根源。

壓力誰都會有,有的人被壓力擊垮,從而走上極端,有的人積極向上,樂觀的去麵對,區別在於解壓的方式,一旦不去解壓,隻是在不斷的承載著,崩潰爆炸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