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銀台那裏沒人, 書店裏靜悄悄的, 簡直就像一個大冰櫃。
黃單搓搓胳膊, 他冷的眉心一蹙, 感覺臉上的汗毛孔正在一個兩個三個的收縮, 身上的燥熱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走在黃單身旁的陸匪掃視一圈, 確保沒有察覺到危險後, 眉間的皺||痕才舒展了一些。
最後的章一名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空調度數打這麼低,是想凍豬肉嗎?”
他一說完, 裏麵便有一串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很快就從書架後麵走出來一個纖細的少年。
是老張的兒子小傑。
三人裏頭, 黃單跟陸匪是第一次來, 就章一名是熟臉。
所以是章一名開的口,簡單做了個介紹, 說黃單和陸匪是他朋友。
小傑垂著眼皮繞進收銀台, 像一根青竹。
章一名露出他的站牌笑容, “同學, 孫四慶這兩天有找過你嗎?”
他在明知故問, 底下的人一直都有監視, 壓根就沒可疑人物接近少年。
小傑搖搖頭。
章一名說,“我見過你媽媽了,知道了你家一些事。”
小傑沒出聲。
章一名又打噴嚏, “店裏的空調度數怎麼打這麼低?你在裏麵待著, 不覺得冷嗎?”
說完了,他就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人孩子身上穿的不是T恤,是校服外套,當然不冷了。
難道自己真往智障方向長了?章一名拍拍腦門,想眼神示意黃單問兩句的,結果倒好,他跟他家那位進去找書了。
“……”
黃單往裏走,看到五六個小小的沙發座椅,其中一個上麵放著幾本書。
陸匪說,“我們進來的時候,那小子就在這裏看書。”
黃單說應該是,他沒拿起那幾本書,而是把視線放在第三個座椅後的書架第四層,在一排整齊的書裏麵有本畫集,露出來一部分,顯得突兀,是匆忙塞進去的。
憑著直覺,黃單想到了那個少年,他掃了兩眼畫集,確定不是初學者看的,就把畫集抽出來拿在手裏翻開。
陸匪微低頭,“看出來什麼了嗎?”
黃單往後翻,“這個國外的畫家對色彩的敏感度很強,搭配的非常好,顏色統一運用的都很鮮豔,給人的感覺充滿了童趣,也充滿了幻想。”
陸匪盯視著青年,“你還懂畫?”
黃單煞有其事的說,“懂一些,感興趣就在大學期間自學過。”
陸匪目光裏的探究沒消失,他沒好氣的嗤一聲,“我以為自己對你知根知底,摸的一清二楚,結果壓根就不了解你,媽的,越說越像個傻逼。”
黃單抬頭,溫柔的笑了笑,“不要緊的,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你可以慢慢的了解我。”
陸匪就見不得青年對自己笑,他瞬間失去了判斷力,成了一個實打實的傻逼。
黃單把畫集放回原處,他逛了兩排書架,“陸匪,我想買書。”
陸匪單手插兜,頷首道,“那就買。”
黃單說,“我沒有帶卡。”
陸匪的目光落在青年臉上,他拿了本書攤開擋住監控,彎下腰背低頭去親兩口,還咬了一下,“你那卡帶不帶,也沒什麼區別。”
黃單說,“卡裏還有三百多。”
陸匪一臉欠揍的驚訝,“四舍五入就是一個億了啊。”
黃單,“……”
陸匪把皮夾丟給他,“拿去。”
黃單翻開皮夾,從裏麵拿出兩張一百的,就把皮夾塞回男人的口袋裏麵。
陸匪的呼吸一沉,“你摸哪兒呢?”
黃單說,“沒摸。”
陸匪一把將那隻手捉住,低著嗓音道,“人贓並獲還想狡辯,陸太太,你真不誠實。”
黃單無語。
片刻後,陸匪站在門口抽煙,章一名靠著門框,也在吞雲吐霧。
黃單在櫃台那裏付錢,“一共多少錢?”
小傑說,“一百零二。”
黃單聽著少年的聲音,正好在變聲期,有些沙啞混濁,他刻意放慢拿錢的速度,“空調度數怎麼打這麼低?”
小傑說,“遙控器壞了,老板沒有送去修。”
黃單看看空調安裝的高度,“踩椅子上去也能調度數的。”
小傑垂眼找零,“老板沒說。”
黃單聽出少年的意思,老板沒說,員工就不敢自作主張,很符合章一名事先透露給他的幾個信息,內向,怕生,一次都沒跟他對視,“你爸的案子還沒破,你不急嗎?”
小傑把書裝進袋子裏,蒼白的唇抿在了一起。
黃單的視線落在少年細長的手指上麵,指甲縫裏有沒洗幹淨的顏料,他若無其事的繼續說,“章警官人很好的,他接管你爸的案子,一定會為你爸討一個公道。”
小傑將袋子遞過去。
黃單伸手去接,他把唇角一彎,露出點笑意,“我住在401,就是你家的上頭,以前住的老太太是我外婆。”
就在這時,小傑的眼皮抬了一下,又垂下去。
黃單捕捉到了那一絲變化,他的眼底閃了閃,原主的外婆在世時,跟這個少年有過來往,關係應該還不錯,可惜老人已經去世了。
門外的章一名齜牙咧嘴,“看不出來啊,小季那臉挺招人喜歡,半天出不來一個聲音的小傑竟然大半都回答了他的問題,能跟他聊起來,怎麼樣,吃醋嗎?”
陸匪彈彈煙身,把一小撮煙灰彈到地上,“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而已。”
章一名及時的嘲笑,“那你還跟門神似的往這兒一杵,時不時的往裏頭看一眼,生怕他被人給勾跑了。”
陸匪冷眼一瞥,“章一名,我發現你最近羅裏吧嗦的,缺愛缺的嚴重,趕緊找個伴兒吧,一寸光陰一寸金,抓緊時間。”
章一名被噴的灰頭土臉。
離開書店後,章一名問著青年,“有沒有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記得李順的案子,青年就是先覺得哪兒不對勁,之後才發現出的破綻。
黃單搖頭,“沒有。”
章一名,“……”
黃單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下來說,“章哥,我想去老張的前妻家看看。”
章一名朝陸匪那裏努努嘴,那意思明了,就是在說,小朋友,你得先過你家長那一關。
黃單拽拽男人的手臂。
陸匪沒看他,口氣很衝,“幹嘛?”
黃單說,“下午先去老張的前妻那裏,然後去爬山。”
陸匪還是沒看他,口氣不那麼衝了,但多了嘲諷,“大熱天的爬什麼山?你也不怕爬到半山腰下不來,被狼叼去當晚餐。”
章一名的嘴一抽,他看向青年,淡定的很,這份定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拿下他的老友還真不是運氣好。
黃單想了想說,“那我們去看海。”
陸匪一聲不吭,麵部冷硬的線條卻已然軟了些。
黃單認真的說,“我們去海邊散步,撿貝殼,看海鷗,晚上可以在附近的酒店住下來,夜景一定很美,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陸匪麵部的線條徹底柔軟了,他抬起一條手臂,寬大粗糙的手掌蓋在青年頭頂,在那些烏黑的發絲裏使勁揉揉,“行吧,就去看海。”
章一名膛目結舌,這麼好哄?他終於找到機會報中午的智障之仇了,“果然一談戀愛,智商就直線下降了。”
陸匪斜眼,“再怎麼降,都比你多。”
章一名,“……”
下午很悶,流動的空氣裏都塞滿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陳麗的家裏多了三個不速之客,她禮貌的泡了茶,神情有些許的心不在焉,似乎是有心事,好在那三人沒有多待就走了。
章一名把車子停在路邊,他還以為至少要待上一兩個小時,畢竟想找出線索沒那麼容易,怎麼也沒想到屁||股都沒坐熱,青年就示意他離開了,“小季,怎麼樣?看出來什麼了嗎?”
黃單說,“陳麗在撒謊。”
章一名猛地回頭去看後座的青年,“小傑是孫四慶的兒子?”
黃單不答反問,“章哥,你們沒有拿孫四慶的毛發跟小傑做親子鑒定?”
章一名說做過,鑒定結果顯示他們不是父子。
黃單沒說話,隻是給了章一名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領會。
章一名摸摸鼻子,麵皮有點發熱,他不好意思的笑,“我也就是一時嘴快。”
陸匪目睹這一幕,已經懶的說風涼話了。
章一名讓青年繼續。
黃單說,“章哥,你跟我講過見陳麗的事情,她說這些年不關注前夫跟兒子的生活,一直沒有過來往,其實她跟兒子一直都有來往,而且很密切。”
他頓了頓說,“牆上的畫有三分之二都是陳麗女兒畫的,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小傑畫的。”
章一名滿臉的驚訝,“你是怎麼知道的?”
黃單說,“色彩。”
章一名懂這個詞的意思,又不是很懂,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牆上的畫,“可我看那些畫都是一個樣。”
黃單說,“陳麗女兒的畫是小傑教的,所以在外行人眼裏,他們的畫法跟色彩的運用沒有什麼區別,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小傑的畫比較成熟,那是掩蓋不了的。”
外行人章一名非但不介意,還很震撼,他深深的看著後座的青年,“小季,你每次都能給我一個驚喜。”後麵一句沒說,要是能跟著他做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