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Chapter one (1)(2 / 3)

他衝我笑,說,薑生,你慢慢吃啊。你看你那樣子,真不像小女生呀。

我衝他做鬼臉,這次沒把他嚇哭。

吃過飯,我就帶著他去魏家坪最大的草場上捉小蟲子。北小武正在率領一幫小屁孩玩兒戰爭遊戲,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身邊的涼生,他就喊我,薑生,那是誰啊?你小女婿嗎?

魏家坪的孩子有口無心,甚至他們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涼生的臉竟然紅了,城市裏的孩子,臉皮是這樣的薄。

我把北小武從“碉堡”上拽下來,拉到涼生麵前,說,他叫涼生,是我哥。

北小武看著涼生,咧嘴笑,我叫北小武,這裏的頭兒。

涼生也笑,嘴角抹開一個無比漂亮的弧,陽光下,像個美麗的娃娃。

那天我們玩得很瘋。孩子總是忘事,涼生那天下午一直很開心,他捉了最多的蟲子,也忘記了哭。

隻是北小武一直在我屁股後麵唧唧歪歪,薑生啊,你們家怎麼淨是這麼怪的名兒啊?哎呀,我忘了,你家老頭子叫薑涼之,怪不得呢。

我不知道誰叫薑涼之,可涼生知道。小孩子喊對方家長名字通常多有罵人的意味,但我相信北小武隻是嘴貧而已,涼生卻不這麼認為,他毫不客氣地對北小武動了拳頭。

他們倆廝打在一起。北小武是小人,他動手;涼生是君子加小人,又動手又動嘴,北小武被涼生咬得吱吱亂叫,他漸漸撐不住,就喊我,薑生,奶奶的,你還不來救救我啊!

我本以為北小武身後那幫小屁孩會對涼生群起而攻之,沒想到他們更小人,隻在一邊靜靜地看北小武落敗,我想若是北小武占上風的話,涼生早被這些人毆打致殘了。這是第一次我領教魏家坪孩子的小人作為。我去拉涼生,我說哥,咱走吧。別咬了。

那感覺就像鄰居喚自己家的大黃狗,大黃,別咬了!走!

涼生咬得太過投入,所以當我的手伸向他麵前時,他也毫不猶豫地落下牙齒。直到聽到我的慘叫,他才驚覺,扔下一臉牙痕的北小武,抱住我流血的手臂,喊,薑生,薑生。我皺著的眉心漸漸地淡開,因為,我看到了涼生眼角驚慌失措的淚花。

我皺著眉說,哥,我不疼,咱回家吧。

03 礦難,夜色如水。

晚上,北小武他媽拉著幾乎被毀容的北小武來到我家院子,她臉上皺起的紋可比北小武滿臉牙印還要醒目。母親不停端茶倒水,不停地賠禮道歉,直到深夜,北小武和他那一臉牙印才從我麵前消失。臨走時,北小武他媽還從我家牆上拽去一大串紅辣椒。

我因涼生挨了母親的揍。

這是溫善的母親第一次對我動手。她一邊用藤條打我一邊哭,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魏家坪眼裏的針啊!讓你小心做人,你怎麼就這麼能折騰啊,非要整個魏家坪都知道你的存在啊?你怎麼這麼欺負人啊?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母親的話全是說給涼生聽的。她是個心慈的女子,如同很多小說裏描述的那種遭遇遺棄的女子一樣,軟弱唯諾。

藤條抽向胳膊上涼生咬下的傷口時,我就哆嗦成一團,在門簾後偷看的涼生就緊緊地捂住眼睛。

月光如水啊。

如水的月光下,軟弱的母親無助地舉著鞭子。頭發散著,淚水飄落。而四歲的小女兒永遠理解不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悲苦。

那個叫薑涼之的男人,當他還隻是魏家坪一個無能的窮教書先生時娶了她,相依為命。她為了奉養他臥病在床的父母,為了不給他添生計上的壓力,在兩次懷孕後,都無奈地做掉了。每一次他都抱著她哭,說,對不起。這個男人流著眼淚對她發誓,將來他一定給她一個幸福的家,一群健康的孩子!後來,他果真做到了!他出息了,成了省城有名的大記者,卻在外麵有了新歡。那是一個同他一樣有文化有層次有見識的女記者!他們幸福著,纏綿著,甜蜜著,陶醉著。

一個鄉下的農婦卻在遙遠的魏家坪忍受著,痛苦著,掙紮著,等待著!她知道他在外麵有了家,並且有了孩子,她卻不敢吭聲,不敢哭也不敢鬧。她明白,他沒有同她離婚,就是因為公婆對她勤勞忍耐的喜愛與需要,以及她永遠不會幹涉他風生水起的私生活。

幾天前,那個叫薑涼之的男人和他的女記者愛人一同來魏家坪的煤礦進行采訪寫實,卻被突發的礦難埋入井下。女記者死了,風花雪月沒了。那個叫薑涼之的男人如今躺在醫院,生死難卜,隻有糟糠之妻陪在他的病榻前。他吩咐她,把他跟另一個女人的兒子接到魏家坪撫養,若他死了,更要好生撫養。是的,他無需請求她,隻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