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涼生在我的身旁,他肯定會衝北小武凶。也就是因為涼生不在我的身邊,北小武才敢這麼氣焰囂張地欺負我。
想起涼生的時候,我的嘴角會上翹,淡淡的一個弧,很縹緲,眉心間卻有兩道深深的皺印,隻是我不自知。
在校園裏,經常會看到涼生,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如果是以前,我總會雀躍地跑到他眼前,亮著聲音喊他哥,然後沒心沒肺地鬧騰他一會兒。而現在,如果碰見了,我們也說話,也跟沒事似的說說笑笑,但是總是那些無關緊要的、不疼不癢的事情。
原來,我是一個這樣小心眼兒的人。一直不曾走出那個午夜,不曾走出那條傷心的街,一直走不出涼生給我的不信任和未央給我的傷害。
那天的涼生,那天的未央,那天中心街上那個小女孩的雕塑,仿佛曆曆在目。那天夜裏我回到宿舍,在金陵的身邊大哭。我詛咒未央,怪涼生的不信任,怪北小武的不仗義,大哭大鬧,淚水滿臉,仿佛整個世界都辜負了我一樣。唯獨沒有對金陵道歉,似乎我的咽喉對“對不起”三個字特別吝嗇。或者,我怕這三個字太矯情。
金陵也跟著我難過,給我打洗臉水,她說,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薑生,你是豬嗎?然後將大毛巾捂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擦。
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對金陵說過“對不起”。可是,我相信,任何人都知道,我多麼內疚。我也相信,很多人都這樣任性過,傷害過自己身邊的朋友。抱歉或者對不起,說出來的時候,會不會令他們心酸呢?不如就這樣留在自己心裏,讓自己慢慢地心酸吧。
金陵選擇的是文科,同涼生和未央一樣。我選擇的是理科,從我初中學政治開始,我就發誓一定要脫離這份“拗口”到讓我生不如死的學科。後來,我就這麼如願以償了。北小武譏笑我大腦長在直腸上,不會轉彎。
這個惡心的破比喻讓我一周都處於反胃的狀態中不能自拔。
高二的生活呼嘯而過時,我才知道,原來,時間真的就像流水,永遠走得悄無聲息。很多時光,很多人,永遠隻能存在於記憶裏,漸漸淡成一個影像,哪怕這樣的現實會令你疼痛,但是,畢竟隨時光走遠了。
譬如,魏家坪草場上,那個叫涼生的小男孩,曾經像母雞護子一樣護著一個叫薑生的小女孩。
47 他說,其實,薑生,你也就是一花癡。
高二暑假的時候,我沒有回魏家坪。我不想吃涼生做的水煮麵,我怕吃著吃著我就會神經質地流眼淚。你們看,我的眼淚是這樣不值錢,說流下來,就會流下來。
涼生同北小武走的時候,一直回頭看我。他說,薑生,爸媽身體都不好,其實,我覺得你該回去看看他們的。
我抿嘴,低頭,聲音變得異常細小,我說,我會回去的,但是,現在我不想回去。
金陵跟涼生說,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薑生的。
涼生點點頭,他說,那好,隻是薑生,你一個人在外麵,多吃飯,別餓瘦了。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北小武說,涼生,你是不是覺得薑生是弱智啊?她這一年不是自己過得挺歡實的嗎?別瞎擔心了,快走吧。咱的小薑花很快就有護花使者了。咱快走吧。
涼生笑笑,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零花錢放到我的手裏,看了看我,沒說什麼。然後,他就同北小武一同離開了。魏家坪的綠草地在頃刻間,突然變得像夢境一樣不真實。
我看著涼生的背影,將手放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晃。晃啊晃的,我以為就將自己給晃醒了。然後這十四年,仿佛就是一場長長的夢。夢的此端是我此刻的疼痛,夢的彼端是我四歲前魏家坪碧澄澄的天空。我想,這肯定是一個夢,夢醒的時候,我還是那個四歲的小女孩,腳邊偎著一隻叫小咪的貓。很多時候,我會赤著腳丫奔跑在魏家坪的操場上,同北小武那幫小屁孩一起占山為王,玩兒過家家。永遠永遠沒有魏家坪那場慘烈的礦難,也沒有一個清秀得仿佛從電視裏走出來的小孩走進我的命運轉輪,他叫涼生。
金陵拉著我那隻晃來晃去的手,回到校園,我才知道,涼生同魏家坪的礦難不是夢,而是永遠存在著或者存在過的人和事,不可變更。
我真傻。
滿滿一個暑假,我都在金陵的帶動下發奮讀書,當然也發奮地吃蘑菇,金陵說,她奶奶說,蘑菇是有益菌。那些日子,我感覺自己都快吃成一朵水靈的小蘑菇了。
金陵是一個特別用心的女孩,但是神經太容易緊張。離高考還有一年時間,而在她這裏仿佛已經奔赴了考場。那段日子弄得我也有些精神失常,常常看著新聞聯播的倆主持人在台上一唱一和的時候,就開始想物理題,想這倆主持人若是碰撞後,會向那個方向移動呢,碰撞做了多少功,產生多少熱,根據動量守恒定律還是動能守恒定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