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燁是小心, 但他還不夠小心。他停車的地方是一條夜市街, 街上這會兒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來往的行人高聲談笑, 不斷有殺價還價的聲音從四處傳出。各種小食的香氣混雜著各色閃爍的LED燈分散著人的注意力。這條夜市街確實方便甩掉人, 但若是沒成功把人甩掉就難以發現跟蹤自己的人在什麼地方窺探自己了。

江燁以為自己車技夠好, 騎得也夠快, 這才放心地停下來打電話。他不知道的是他才剛出101的門, 一牆之隔外的龍子就已經下令讓耳力極佳的幾個人魚跟上他。

——龍子的直覺總是很準確,他一早就看出江燁必定懂得它們的語言。且學習能力比一般人類要出類拔萃的它也沒忘記人類有一句俗語叫作:無事不登三寶殿。江燁先前沒有對他說實話,他隱瞞了自己的來意, 也就是說他先前剛剛意識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告訴它們。

那麼逆推回去就可以知道江燁應該是正巧掌握了什麼和它半身有關的消息。

其實不僅是海市,每個的城市裏和山精水怪有關係的人和店都相當有限。山精水怪想要在人類社會裏隱姓埋名地生存下去,除了借助本族的力量也需要借助這些和山精水怪有關係的人和店的力量。它的半身離了海上岸就是為了在海市找某個人, 找到或者沒找到它的半身都難以避免和江燁這樣遊走於兩邊世界的人有所接觸。它為了不驚動半身, 隻是以買賣的方式和江燁、今古緣這樣的人和店建立一定的良好關係。如今它的付出果然得到了回報。

被派去跟蹤江燁的人魚堪比人形音波定位器,鎖定了江燁這個聲源就跟了上去。夜市街上人聲鼎沸, 人魚們差點就要跟丟, 哪知江燁就這麼停了下來, 活像是在等他們追上去。敬畏龍子的人魚們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不由得想感歎一句:天意。

江燁打了幾通電話給梅仁瑜梅仁瑜都沒接, 江燁沒有辦法, 隻好發了個短信讓梅仁瑜看見回他的電話,接著重新騎上自行車回了家。又過了幾個小時,梅仁瑜那邊還是沒回應, 電話也依舊沒人接。可憐江燁心急如焚, 卻是除了打電話發短信之外沒別的事還能做。先前他受驚不小,這會兒平時總是指使他去洗澡換衣的女朋友也不在,江燁躺在床上等梅仁瑜回電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鼾聲震天的響。

這邊剛受完傅文貴驚嚇的梅仁瑜還在陪著傅文貴一杯接一杯。她無法想象自己今晚要是沒喝醉,自己要用什麼表情去麵對家裏的笙歌。手機在包裏震動了許多次梅仁瑜不是沒發現,她隻是害怕自己在這個時候看到笙歌的名字。她不想接電話,害怕聽見笙歌的聲音,幹脆當自己沒發現有人打電話過來。

傅文貴喝著喝著就發現梅仁瑜情緒不對。他自詡拿捏女人心有一套,可梅仁瑜這個小姑娘確實挺讓他這個老男人費解。心裏懷疑自己是不是落伍了的傅文貴不敢讓梅仁瑜再喝下去,就讓梅仁瑜跟著自己一起出了店。

梅仁瑜意識清醒,被風一吹腦子裏的糊塗就更是消散了個七七八八。坐上出租車,她拿出手機一看才發覺電話是江燁打來的。江燁主動聯係她可挺少見的,多半是她問的問題有答案了吧?江燁那個狂熱分子這會兒肯定挺想和她分享奇妙的新知識,她也很想聽聽答案。……那個答案即將左右她的生死,既是物理上的生死,也是精神上的生死。

梅仁瑜想了想,還是把電話回撥了過去。可惜電話沒有人接,梅仁瑜再一看時間,晚上兩點。她曬然一笑,笑自己明知答案改變不了結局還瞻前顧後,也笑自己居然自顧自地忘記了接人待物應有的規矩。

梅仁瑜突然覺得很累。她二十四年來都活得很累,遇到了笙歌才稍微從泥濘的日常裏解脫出來,這會兒她卻是又一個不小心,一腳踩空,重新墜進了泥潭裏。

——她還要用上多少力氣才能爬出讓自己心累的生活?她還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擺脫緊追不放的過去?難道她真的應該像傅文貴說的那樣擯棄感情、隻追求錢權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地過上理想的生活?可傅文貴現在過的生活就是他的追求、他的夢想、他期盼了多年的生活?不,至少他還在對媽媽……君君妹妹的事情耿耿於懷。至於為他誕下孩子的妻子、他眼裏那個有些蠢還叛逆的兒子……他根本就沒有把心分給他們多少。

傅文貴對他的君君妹妹或許是深情的,隻是這種深情是建立在他對家庭的薄情之上。且他的這份深情甚至比不上他的自尊與對錢權的向往,他的深情僅僅是對梅如君毫無益處的深情。梅仁瑜不想譴責這樣的傅文貴,一瞬間想過能利用傅文貴的她沒有這個立場,也沒有這個資格。

她隻是不想成為傅文貴這樣的人。

“阿瑜?”

梅仁瑜以為自己會對著家門深呼吸很久才會有開門的勇氣。然而她剛在門口站定,家門就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