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懂。”

對於梅仁瑜的率直,青年隻是報以一個笑容:“我的名字是一種樂器奏出的樂曲。”

“這範圍太廣了……光是我知道的樂器就有鍵盤樂器、木管樂器、銅管樂器、弦樂器、打擊樂器、電鳴樂器……我說不上來的就更多了。”

“人類居然有這麼多的樂器嗎?”

“海裏難道沒什麼樂器嗎?”

“有是有……不過啊——”

青年手臂一托,沒有肉身的梅仁瑜就輕飄飄地浮了起來,他再一攏手臂,因為腳下的突然失重而有些慌張的梅仁瑜就被他帶著往上浮去。等浮出了十米多高,梅仁瑜就睜大了眼睛——整個深海宮殿的周圍有無數魚群。這些大大小小的魚群各自擁有各自的隊伍,每一個隊伍都沿著自己的軌跡巡遊而過,宛如色彩繽麗的彩線成螺旋狀盤繞。

“我們這些海裏的生物對聲音是極其敏感的……為了不破壞海中的平衡,也為了不給其他種族製造麻煩,我們很少弄出多餘的聲音。”

青年柔軟如緞的長發掃過梅仁瑜的麵龐,他微笑,柔和的笑容裏有梅仁瑜隻在神像上見到過的仁慈寬厚。

“但是海裏也有生物發出的聲音對我們來說就像你們人類語言裏的‘歌聲’,喏——”

“……什麼?”

梅仁瑜莫名地望著側耳的青年。

青年看看梅仁瑜,又看看梅仁瑜看不到盡頭的海的那邊,唇角的笑容斂了起來:“啊……在這裏阿瑜可能聽不到……那是鯨魚的歌聲。”

“鯨魚……”

海市周邊居然能有鯨魚?梅仁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我們也不清楚鯨魚是不是真的會唱歌,隻是鯨魚發出的聲音很好聽,所以我們都當歌聲聽了。”

“嗯……好像懂了。就像有人說吳儂軟語就像溫柔小調一樣。”

“吳儂軟語?”

“方言,漢語的一個支係。”

“漢語??你們人類說的話還不一樣嗎?”

敢情這位龍子還不知道人類的語言有上百種?梅仁瑜的世界觀又被刷新了一些。她以前總以為活得越長、知道的越多這個原理適用於任何生物,現在看來也不見得。長期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深海之中,縱使這位龍子有他自己說的八百五十多歲的高齡,他懂得的科學知識也不比自己更多。還有……他的心也一如孩童般純真。

“嗯?怎麼啦阿瑜?”

見梅仁瑜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魚尾青年先是疑惑,接著是有些害羞似的垂了垂眼:“阿瑜你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看?”

想起自己剛認識這深海小王子的時候他見自己盯著他看還說:“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尾巴?喜歡看就多多看吧,畢竟沒有人類長得像我這麼好看對不對?”梅仁瑜也不知道是該懷疑麵前的“龍子”這麼說是想讓她親口誇獎他確實好看,還是該疑惑是什麼讓麵前的龍子從驕傲轉變為了嬌羞。

想不出答案梅仁瑜幹脆就不回答。龍子見她不回答也不強迫她回答,隻是另起一個話頭,一魚一鬼又開始說些別的東西。

從深海宮殿裏用來照明的螢石、會發光的海洋動植物到人類的電燈,電燈的發明到現代人用的電燈。梅仁瑜閑著也是閑著,算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和龍子說話讓她有種自己還“活著”的錯覺,這讓她對自己的死稍有釋然,也不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麼恐慌和惶然。隻有一件事讓梅仁瑜覺得痛苦,那就是關於她的今後。

——被台風卷走的時候,梅仁瑜已經做好了死去的準備。她以為兩眼一閉自己就再也不需要承受痛苦,哪知她閉上的眼睛又一次睜開了,她依舊維持著她的人格,保留著從前的記憶。她不知道作為“水鬼”的自己什麼時候會迎來真正回歸於虛無的死,更害怕自己就這麼活著,漫無目的地生存個幾十年、上百年,到了想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連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還有海媽媽……海媽媽有沒有好好回到家裏?她又是怎麼對阿綱和川說的?她會不會告訴阿洋和川她找到了她、還救了她?阿洋和川,他們會怎麼看待自己的失蹤?是不是會當自己死了?當然,自己還真是死了。……那他們是會難過還是會內疚?又或者難過和內疚僅僅隻是一時的?很快他們就會忘了自己,繼續過著他們應該過的人生?……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挺讓人傷心的。

但是自己也不想阿洋和川永遠糾結於自己的死或者是隻當自己是失蹤,不放棄希望地去尋找“失蹤”的自己。那樣……自己也會感到難過。

梅仁瑜很想問龍子自己的身前身後事,隻是無論是關於水鬼的事情還是關於以後的事情她每次一張口,後麵的就問不出來了。因為好像隻要她問出口了,她死了的這件事就成了板上釘釘。雖然梅仁瑜也明白自己就算不問,自己死了的這件事也無法挽回,再想想自己也沒有特別想活下去的理由,就說服自己:長長的日子大大的天,自己有的是時間去浪費。以後再問龍子也一樣。

龍子很單純,但並不幼稚。他想到什麼就問,有時候問得梅仁瑜張口結舌,不等梅仁瑜尷尬他就很自然地轉換了話題,不會讓梅仁瑜下不下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