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不需要什麼睡眠,梅仁瑜是水鬼也不需要睡眠。深海裏幾乎看不到陽光,也就沒有了日夜的區別。梅仁瑜甚至連自己死了幾天都弄不清楚。
沒名字沒稱呼這種事情到底是麻煩,梅仁瑜不想見了龍子就“你”、“喂”的叫,隻說“龍子”兩個字那長尾巴的小王子又未必能馬上明白自己是在喊他。梅仁瑜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龍子取個名字。說是取名其實也不過就隻是拿她認識的漢字來組合一個龍子能接受的人類名字,本質和綽號差不多,梅仁瑜也就沒想得太複雜。
“……叫你笙歌好了。”
“笙歌?”
“笙是一種樂器,歌就是歌曲的那個歌。”
“‘笙歌’啊……好像還是蠻好聽的?也給我的半身取一個吧。”
“半身?啊……就是你雙胞胎的弟弟、還是哥哥?”
想到那個和龍子……和笙歌長著同一張臉,眼神卻冷厲得像是上門討債的債主一樣的另一位龍子,梅仁瑜這個鬼的背上就微微一冷。沒辦法,對上另一位龍子,梅仁瑜就像是對上了蛇的青蛙。哪怕她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也能明白對方並不待見她,甚至分分鍾就想把她當成垃圾處理了。
“半身就是半身。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我們是同時出生的,所以不存在上下關係。”
笙歌笑笑:“再說我們龍子也沒有性別。哥哥和弟弟都是指雄性對吧?那就和我們沒關係了。”
“沒、沒有性別……??”
梅仁瑜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瞧過笙歌那張漂亮的臉,吞了口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唾沫。她一直以為笙歌是男的……是雄性、是公魚,因為袒胸露/乳的笙歌胸前是一馬平川的肌肉。女性的羞恥心又大多遠遠超過男性,看笙歌不著寸縷她就以為笙歌和光膀子的漢子們一樣完全不把裸/露當成是一回事。
倒是笙歌的兄弟……呃、半身,那位喜歡穿古裝……雖然那身古裝因為他下半身是魚尾,上半身又是各種露和透,穿了和沒穿區別也不太大。
“我們隻有有了心儀的對象才會開始演化,然後分出性別。不過近五百年來我都沒有聽說過有哪位龍子演化了……”
笙歌像是想起了什麼,笑容中透出一抹寂寞。
“畢竟演化很消耗水氣嘛!壽命也會相應縮短的,就像我父親母親一樣——”
說到這裏笙歌住了口,梅仁瑜則是一時無法消化這麼巨大的信息量而愣了一愣。她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空虛輕浮的虛偽她也沒法自然地說出口。
好好地考慮了一會兒,梅仁瑜這才對覺得話題太過沉重、想要換個話題的笙歌道:“不演化隻是因為沒遇到對的對象,和消不消耗水氣、縮不縮短壽命無關。”
“反過來說,明知壽命會縮短還是為了某個人……我的意思是說為了特定的對象演化出性別,那不就是證明這是真的愛著那個對象?”
“如果能真正喜歡的、愛著的對象結合,壽命雖然是變短了,但幸福和快樂也加倍了吧?”
“換句話說——”
“一切都是值得的!”
梅仁瑜其實就是在瞎掰,她哪裏會知道素未謀麵的笙歌的父母是不是幸福、是不是快樂?用壽命去換取相互之間的結合值不值得。她隻是不想看著笙歌流露出那種寂寞的笑容,所以搜腸子刮肚子地找著正麵的想法來說。
笙歌一眼就能從梅仁瑜的表情裏看出她的勉強,但他不會戳破梅仁瑜那善意的謊言。……不,應該說就算是謊言,梅仁瑜能說這些話給他聽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讓他感到高興了——他明白小水鬼這是想安慰他。
八百五十多年的時光太長太長了,長到他早已經忘記了父母的長相,更不記得失去父母時的悲戚與哀涕。曾經的心痛如今隻是淡淡的悵然,唯獨自己和半身圍繞在父母身前玩耍的景象還時不時地浮上心頭。
“……阿瑜覺得我父母用他們的壽命換取性別、換取結合、換取我和半身是值得的?”
“呃……你父母沒說過他們後悔吧?”
“嗯,是沒說過。”
“那至少你父母覺得是值得的。我也覺得值得。”
是啊,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壽命和實現想和誰在一起的願望,兩者放在一起,前者就如同沒有溫度、沒有色彩、沒有聲音的單調黑白。固然明白選擇後者不會得到什麼好結果,也不會有生靈還願意回到前者之中了吧?
從自己的體內取出剩下的半個內丹,被水氣照亮了臉龐的笙歌彎了彎嘴角。
阿瑜你說得對,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我是覺得值得的。
隻要你好好活著,便是我死了,我也覺得值得。
童話裏的小美人魚為了王子化為了海中的泡沫,失去了內丹的龍子則會肉身潰散。一旦笙歌把這半個內丹喂進梅仁瑜的嘴裏,他的身體就會和眼淚一樣化為無數玻璃彈子墜落一地。不用五分鍾,這些玻璃彈子就會如同氣泡一樣破裂在原地,連痕跡都不留下的消失。
到了最後,笙歌隻有神識還會暫留在內丹附近,也就是梅仁瑜的身邊。等沒有肉體的神識都開始消散,“笙歌”也就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