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公告》時間的水滴---新書加塞(1 / 3)

立秋後一直下著雨,夜裏的雨水如同腳步聲一陣緊一陣鬆,也像海浪的呼吸。

吳爾芙在日記裏寫道:此時此刻,還有生命,都是那樣的脆弱,如白馬過隙,轉瞬即逝。我會像浪尖上的一朵雲一樣消失。也許這是因為想到,盡管物是人非,一個接一個地度過短暫的一生,如此短促,然而,我們人類不知怎的竟生生不息,我對生命短暫的印象太深了,以致於我常常感到在和他人永別。此時,吳爾芙正醞釀一部抽象而具有象征意義的作品《飛蛾》,即是後來的《海浪》。

她說:我想表達的隻是心靈的奇異狀態。我想剔除所有無關的、呆板無聊的多餘詞,將這個瞬間完整地描寫出來,不管它包含著什麼。比如說,此刻集中了思緒、感受與大海的聲音,而廢話與呆話都不屬於此刻應包含的內容。而這種可怕的現實主義敘述方式:從午餐一直寫到晚餐,是虛假與做作的,它隻是因襲舊習而己。我實際上想把一切都寫進去,而且是要融在此刻的情感中表現出來。

她的日記記錄了這部作品最初的想法是怎麼出現,以及其後整個過程的流變。正像吳爾芙所說的那樣,《海浪》最終消融成一係列的戲劇性獨白,並以海浪的韻律將它們組接了起來。書裏記錄了六個人六種生活的流變,就像餐桌上那枝花,六個花瓣各有位置又不可分離,共同藏著一個婆娑世界裏所有的奧妙。而花蕊就是波西弗,唯一沒有自己的獨白,他存在於其它所有人的獨白之中。

每個人都在吟頌,清唱著這個世界的某個瞬間在每個人心目中的投影,刹那間的感受。這是塵世紛擾後沉澱下來的真實而宏大的生命之聲,是一個個身不由己的靈魂在講述塵世中的體驗和感覺。就像花園裏的那隻鳥,瞧見了樹籬上懸在那兒卻老也不掉下來的水珠,其中映出了整個屋子,以及那些高聳的榆樹的影子。一個時刻就是從天而降的一滴水,裏麵包括著世界和自我在心靈上形成的一個瞬間,就像一滴水珠帶著沉澱物沉甸甸地落下來,時間在墜落,裏麵紛紛晃動得令人眼花繚亂的幻影。

而一滴水在不同的角度映出的內容是完全不一樣的。同一個世界在不同類型人心中的倒影也各不相同。伯納德將它比喻為一件白蠟背心,每個人受到每一樁事情沾染時產生的影響各不相同,於是融化成形狀不同的斑塊。六個人在誠實地述說,對那些生來無法避免東西的感觸,每個人成為自己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心靈和現實的衝突,貫穿一生的微妙感覺,人生的隱秘,往事的翅膀……都像每轉動一下萬花筒展現出了不同的心靈圖案,一個刹那,心的所生所住,那是一個人所感受到的全部,人的一生說到底其實隻有這些,如果有陪伴,那也隻是隨之的時間。

你看,這就是個平淡無奇卻包含著全部生活的故事:六個人一生自我意識的成長,這些意識終於被鍛造成為每個人的命運,他們終於成為了自己而沒有成為別個人的曆程和生命感悟。

在海邊花園裏,育兒室前,是六個人的童年。路易幻想自己是一株花莖;珍妮吻了路易;蘇珊難過地跑開;伯納德總在編故事,經常提議去曆險;羅達將花瓣飄在水盆裏想像是一隊船在漂洋過海,她總想成為蘇珊或珍妮;而奈維爾沒辦法擺脫聽到的一起謀殺案帶來殘酷感。雖然隻是一係列孩子眼中虛幻和誇張變形的景物,一些幻想和夢境,但每個人人生的底色已被塗好。

然後是六個人的學校生活。男孩在對待權威和朋友態度上開始不同,但他們都感到比最野的鳥還要野的衝動正從心中冒出來。路易成為全校第一名優等生,但因家庭出身有著強烈自卑感,敬重權威;而伯納德沉浸於編織美妙的字句,教師的樣子讓他感到滑稽可笑;奈維爾憎恨權威,憤世嫉俗,想把周圍平庸無聊的世界統統燒為灰燼,因此比別人更愛波西弗——六個人心目中共同的偶像和英雄。女孩的不同呈現在鏡子麵前:蘇珊痛恨學校,渴望回家,經過學校樓梯轉角的鏡子,總是想起家鄉的牧場莊園;珍妮喜歡飛快地跑到更大的鏡子前,想看到自己的全身,她從不幻想,從不垂頭喪氣;而羅達想要隱藏自己,恨那些看見自己真正麵容的鏡子,忘不掉那個死氣沉沉的大泥水坑。

接著伯納德和奈維爾去了大學,伯納德漸漸明白自我的複雜性——“是好幾個人”,常將自己想象為拜倫或拿破侖。奈維爾為生命和青春的美而快樂,自傲自誇而又自我懷疑,渴望秩序。路易因為父親破產而成為了一名小職員,痛感人生變化無常、紛紜雜亂和幻滅絕望。蘇珊過著自己喜歡的寧靜的田園生活,感到了自己增加的體重和別的某種實實在在的東西。珍妮參加社交舞會,感到自己是天生屬於那裏的人,身上湧出了千百種潛力。羅達一心向往著內心的寶藏——世界那頭的深潭,在舞會中感到支離破碎,不再完整。

隨後的一幕場景是六個人和波西弗聚餐,他即將啟程去印度。用路易的話說:我們都有所改變,暴露在各種不同的光線之下,因為我們都是那麼地互不相同。而這時伯納德已訂婚,他發現一個是沒法消除他那固有的氣質的,就像他常常沒法完全弄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看來路易像石頭的雕像那麼棱角分明,奈維爾像剪刀剪出來的一絲不苟,蘇珊的眼睛像兩顆明亮的水晶,珍妮有著旺盛的生命力,而羅達則像個山泉女神仿佛身上總是濕淋淋的。

波西弗死了。這個六個人青春期的領袖和神,這個他們認為可以去保護弱者,可以去仗義直言,到了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可以去推翻權勢的人,卻在印度跟人賽馬時摔死了。此時他們已近中年,他們青春的激情、夢想和美好也跟著一起喪失了。奈維爾又看到了那童年無法逾越的障礙,感到世界的光熄滅了。伯納德的兒子出生,他開始想弄清那底什麼事是最重要的,他發現了自己寂寞和孤獨的原因。而這件事又讓羅達看到了那個跨不過去的水坑,她失去了生活的信仰,失去了美和平靜的心靈,卻能夠看清事物了,去除掉了幻想看到了現實,她開始變得勇敢——“從此我要撒手,我要放棄,毫不自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