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過中年,隨著生活流逝,他們有了各自不同的氣度,養成了各自不同的行為習慣。路易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在生存、自我和希望的交織中保持平衡,羅達是他的戀人。蘇珊養育孩子,將自己局限於家庭,心靈縈繞在各種日常瑣事中,這是她所希望的生活,但她已感到厭倦。奈維爾爬到顯赫的位置,仍在在喧嚷中尋求平靜,以秩序來驅除荒廢和糟蹋,在愛人的身上尋求完美,補償了自身和塵世的缺憾。珍妮老是在冒險,在人群中解讀著各個麵孔後隱藏的故事。
在下麵的一個水滴裏,伯納德在羅馬度假,感到已衰老得失掉了某些願望,有些事情永遠不能實現,這個熱衷於編故事的人開始懷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什麼故事。與此同時,蘇珊和兒子在園中散步,感到自己度過了多年平平靜靜、富有成果的生活,縱然有時感到厭倦,但擁有了一切能見到的東西。而這時珍妮在地下鐵道的車站,她狂熱地愛著城市,已不再年輕,仍然孤單。此時的奈維爾感到已經喪失掉了自豪,與別人並無區別毫無二致,對一切漠然視之。而路易有了一位小演員太太,正想要重新拾起年幼的嚐試,讀了一首詩卻發現和自己的一切格格不入。羅達痛感生活可怕,離開了路易,正爬上一座西班牙的山峰,像海水中的一片花瓣般漂流。
已近暮年的六個人在漢普頓宮約定聚會。奈維爾感歎命運已注定,蘇珊感到軀體已經像個工具似的切切實實地使用得舊了,而伯綱德覺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目前的位置,孤獨是他的致命傷。路易仍舊用冷酷無情堅硬如石掩蓋自己的脆弱。珍妮永遠隻看到眼前的這些東西,用軀體來感知和想象,從不孤獨,衰老並不讓她害怕。羅達依然覺得一無所有,沒有麵目,內心仍在躲藏。波西弗曾經愛過蘇珊,而老年時的伯納德和蘇珊、奈維爾和珍妮也試圖在彼此的身上渴望得到錯過了的愛,感到身體的一小部分已經化為烏有了。我也猜測,那個使伯納德成為拜倫的姑娘是否就是蘇珊,而羅達似乎是自殺而死。
最後隻剩伯納德,獨自一人,懷著冷漠的絕望和幻想全部破滅的心情訴說著他和朋友們的一生,一場涉及各種生活的大討論。他不走極端,因此比他的朋友更為長命。這也是我的感覺:一個隨和遷就不過分執著的人更適應塵世生活。他開始讚美孤獨,厭惡詞藻。他總結道:人生的一切不過是實驗和冒險,一切都是塵土的幻影。
誰的身邊沒有這樣六種類型的人呢:一個隨和快樂,不修邊幅,幽默善談,凡事無所謂,有點玩世不恭,聰明卻不能專心的花花公子型的伯納德(典型雙子座);一個成績優異,誌向遠大,驕傲漠然,讓人捉摸不透的,有著異鄉口音,赤手空拳打天下的窮學生路易;一個憂鬱偏激,頭腦的敏捷過分地超出了軀體之上,追尋生命中的極致完美、整潔和秩序的,思考力大於行動力的書蟲奈維爾(處女座?);一個樸素的,堅定自製不隨波逐流,喜愛園藝、孩子、烹飪、裁剪的賢妻良母蘇珊;一個熱情開朗,不在意別人眼光,醉心於華美服飾,沒辦法理解深刻的思想,身體樣貌是她的整個世界,男人和衣裳是她的事業的美女珍妮;一個總在神遊,思緒飄忽,頭腦裏全是夢想和幻影的膽小鬼羅達(像是雙魚)。路易羨慕波西弗毫無天生的使命負擔,羅達能夠感到波西弗帶來的安寧感:一種幸福的忘我境界,一種慈祥寬厚的喜悅心情。而伯納德發現波西弗正是他的反麵——誠實不欺。誰年少時不曾有過偶像,或是一個近在咫尺的榜樣,偶像不斷的消失,有時甚至還是以一種荒謬而滑稽的方式退出了我們的世界。
他們像所有人一樣互相愛又互相恨,體會別人帶來的美妙,也感受著別人帶來的絕望。當人們彼此分開或靠近時,都會感到異常痛苦。你悠然邁過的一道溝坎是我永不能碰的深淵,你感到備受折磨的地獄正是我歌舞的天堂。我們是否真的能互相了解和寬恕?這六個人,像圍繞著現實世界的六棱鏡,裏麵映出內心各自不同的世界投影的同時,也互相映照,奇妙地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看到也許原可做到的一切,看見了已經錯過的一切,另一種生活,這一生都不能成為另外一個人了。
時間一滴一滴墜落,凝成了某種體驗,不斷地,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有什麼含義?伯納德在大學時開教授的玩笑,想像並和同伴描述這位博士晚間脫衣服的情形:“我本來可以做個海軍上將,或都當個法官而不是當個教師,是什麼力量把我引上這條道路的呢,究竟是什麼無所不在的力量啊?是什麼福禍難憑的力量把我引到這兒來的啊?”正像伯納德小時候就發現的那樣:這世上存在著仇敵,那是我們老在反抗的各種勢力。每個人都著宿命的標記,這是每一個人區別於他人的一種特征,像皮膚一樣附著,擺脫不掉,每個人都要拿出一種態度,一點東西,也可以說是一種武器來對待它,反抗或者逃避,它便在不知不覺中控製著每個人的生活軌跡,如同該隱的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