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文被這位姑娘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感覺到很親切,這不但是因為姑娘笑容滿麵,而且她說的普通話中,他察覺到了帶有寧波土話的音色。學文內心激動起來,碰到阿拉寧波女老鄉了。於是他親切友好地對姑娘說:“儂這麼辛苦排到了第一名,應該坐1號座位和。”說著學文站了起來要和姑娘交換座位。

“勿用了,勿用了,老鄉,阿拉和總是寧波人,儂勿用客氣和。”姑娘開始用寧波土話了。

接著對話是親切又自然的。姑娘叫文娟,家住上海集寧裏五號。她是從上海電力學校畢業後,來到邊城電廠搞水質分析的。

集寧裏學文是很熟悉的,這是上海的寧波人聚居地,就像漢口的三德裏一樣。抗戰之前學文一家人都居住在集寧裏四號,正好是五號的對門。那時候學文的姨媽也住在五號。寧波人聚居在一起形成寧波幫,便於做生意的時候互相幫助。後來日本人攻占了上海,學文一家人逃回了寧波鄉下,一直到解放後學文跟隨母親從寧波鄉下出來,準備到他父親工作的漢口去安家。他父親已經在三德裏租好了房子,學文隨他母親路過上海的時候,就住在集寧裏五號他姨媽家裏。那時候學文忙著與表哥表姐們玩耍,沒有注意這幢房子裏還有一位叫文娟的小姑娘。

現在文娟已經是一位妙齡的大姑娘了,長得很秀氣,白皙的瓜子臉上嬌小的櫻桃嘴,語言不多,可是句句都說在點子上。她總是用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學文,老鄉老鄉地呼喚著他,使學文感到親切起來,以至到中午停車吃飯的時候,學文邀請她共進午餐。文娟大方地接受了,他們相處得很自然,好像早就認識的一樣。他們交談的時候,再不用南腔北調的普通話,講的都是“石骨鐵硬”的寧波土話。每句話的開頭多用阿拉,結尾總喜歡帶上一個“和”音,這樣自然兩人越說越親近了。

可是文娟在說得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停頓下來不說話了,她凝視著學文,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扉。學文也適應了她的眼光,他也長久地凝視著她。文娟是美麗秀氣的,短短的頭發是當時上海姑娘時髦的發型,緊身的上裝,下麵配穿一條石磨藍牛仔褲,顯得很健美。

那時候大家剛熬過國家困難時期,在肚子填飽以後,渴望著精神生活也能夠豐富起來。尤其是男女青年們,能夠自由自在自然地交往,確實是他們心中最大的樂趣,好多青年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愉快地進行著這樣交往的過程中,並不盼望得到什麼愛情,更不要說什麼婚姻了。學文深知上海姑娘的這各種心態,這和他自己的心理是吻合的,所以他以為文娟不但是自己的老鄉,而且完全可能成為知已朋友,這對身處偏遠邊城的學文是多麼難得啊!

好多文人曾經說過:“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口”。學文和文娟的眼睛互相對視著,心靈的窗口互相敞開的。“石骨鐵硬”的寧波老鄉,曾經居住在對門的上海鄰居,又在遙遠的邊疆同一城市工作,這是多麼難得啊!正像人們所說的那樣,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時候學文和文娟似乎一見鍾情了,互相通過心靈的窗口已經洞察到對方純潔的心靈,都以為對方是自己的知已了。

吃好午飯後,客車繼續向東行駛在高山深穀之中。碎石鋪成的簡易公路顛簸不平,顛得旅客們東倒西歪號?他姓啥?”

“是的,他姓周。解放後支援大西北,姨夫和姨媽調到甘肅人民銀行去了。”

“儂說的是住在二樓的周家,阿拉叫他寧波伯伯,阿拉住三樓,儂回到了漢口三德裏以後,再到上海集寧裏老家來白相和,聽見伐。”

文娟熱情的邀請學文到上海去玩,學文在邊疆呆了八年,除了回家探親,他也是很想回上海、寧波老家周遊一番。因此,他很高興地答應了文娟的邀請,他說到時候他會拍電報來的。

客車行駛了一整天還沒有出省,總共才跑了三百多公裏。天已經黑了,旅客們風塵仆仆地下車來忙著找旅館住宿,住下來以後洗頭洗腳、清洗身上的塵土,接著便到餐廳去吃飯。文娟說晚餐阿拉來買單,老鄉儂勿要客氣了。小餐廳裏食品很簡單,飯菜也不大幹淨,綠頭蒼蠅時有可見,學文說隻要填飽肚子就行了。